“港毒”黄秋生：寻找到来的方向，是每一个人的归宿

01

1994年，香港尖沙咀的一家包子铺。

“老板，来两笼叉烧包。”来人戴着一个帽子，微微低下头。

“哎呦，对不住啊，我们这儿没有。”

“你这不是包子铺？”来人眯着眼，右手的食指将烟灰掸了掸。

“是啊，”老板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连连解释，“今年生意不景气啊，全香港的包子铺都没人卖叉烧包了。”

“哦？”来人饶有兴趣。

“你是外地来的吧？去年香港的奇案被搬上银幕了，就是八仙饭店那桩杀人案。

据说死了十个人，那些人的尸身警察也找不到。

只有阿婆秧滩上漂浮的数件人体残肢，证明他们来过人间。

大家就你传我我传你，说是尸体被剁碎，成了叉烧包里的馅儿。

哎呀，这闹的，你说真有这样的杀人凶手吗？”

“你看我像吗？”来人将帽子揭开，右脚蹂躏着烟头。

老板眯了眯眼，看清了他的面相，手上的抹布，掉落。

来人便是黄秋生。

那一年，黄秋生击败了吴兴国、成龙，以及好友刘青云，凭借《八仙饭店之人肉叉烧包》中的变态杀人犯获得影帝称号。

黄秋生像是本色出演，而他能有今日，着实是个变态。

他生于1961年，母亲是香港人，父亲是英国佬。

那个时期的香港还未回归，他身上挂着混血儿这个标签，如同一条变异的狗。

人不同他作伴，狗也不当他是同类，甚至路过的乞丐还会捡起脚下的石子扔过去。

「鬼佬不和你玩，中国人又当你鬼。样子古古怪怪，不知怎算。」

有一次父亲带他去餐馆。

点的菜是炒牛河，冷了，要换。

服务生便端上一盘新的，父亲吃了一口，就把餐盘甩飞了，而那个服务生在地上收拾着，一直在说「sorry sir」。

黄秋生并不觉得他的父亲很酷，反而讨厌那副英国佬的嘴脸。

02

在他4岁时，父亲抛下了他。母亲充当佣人来养活二人。

黄秋生上学时被取笑“没有父亲”，为此，他经常与同学大打出手。

有次黄秋生在医院抢救，原因是吃下大量的洗衣粉，而这一切是母亲一手造成，她想杀了黄秋生，再自杀。

究竟潦倒到什么地步，才让母亲不想活了，黄秋生想不通。

黄秋生中学没有读完，就在街头跟着小混混惹是生非。

有一回，黄秋生把缝衣针烧得通红，面前摊着图案和蓝墨水，准备文身。

母亲发现后,狠狠打了他一巴掌，「难道我含辛茹苦,就是为了把你培养成一个街头小混混吗?」

此后，黄秋生为补贴家用到处打杂，但他依旧迷茫。

直到有天晚上，母亲拿过一张“香港戏剧表演班”的报名表给他填，「人生总得选一条路,不如你去试试吧。」

从戏剧班毕业后，黄秋生基本在跑龙套，只因他是个混血儿。

也许从那一刻开始，他恨他的父亲，给了他这样一个身份。

但他并没有放弃演戏这条路，他说，「是戏剧找到了我。」

1985年拍摄的《花街时代》，这部电影仿佛就是为他量身打造。

一个放荡不羁、不明身世的混血儿，最终找到生父，并随之回到美国。

不同的是，黄秋生没找到他的父亲。

出道那几年，他演了无数个变态、色情狂、黑社会。

他不是天生的恶人，却要一直扮演恶人。

为了生存，什么烂片他都接。

三级片拍吗?

三级片能锻炼演技，当然拍。

1991年，黄秋生接拍《聊斋艳谭续集之五通神》三级片时，说脱裤子就脱裤子，绝无二话。

李修贤没见过这样的三级片演员，对他的第一反应是「佢傻嗰喔」（他傻的哦）！

比地道的三级片演员还地道。

港台拍过三级片的男星不少，包括郑浩南、吴镇宇、方中信、吴启华、任达华等人。

而其中拍到金像奖影帝的，只有黄秋生，不可谓不变态。

他扮演的杀人犯，冷幽默又有点亲切感。

他在砍这个社会对他的不公，一刀砍向抛弃他的父亲，一刀砍向受到歧视的童年，一刀砍向接演的烂片，刀下的鲜血便是他对生活的抗争。

这部由心而发的影片，怎能不获奖？

颁完奖，黄秋生依旧是一个人坐在位置上。

典礼结束，他像个孤魂一样在路上走着，身边无人可共欢乐。

获奖后，本该扬眉吐气，结果“一当影帝三年衰”。

第二年，黄秋生让熟人帮忙介绍，结果介绍来的片依旧是烂片，烂片也得接着。

第三年，黄秋生继续演着变态，名副其实的“变态代言王”。

为此，他差点患上抑郁症。

1997年，他爆发了甲亢，整个脸浮肿得像个猪头，「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样子就像怪兽一样。」

那年王晶看他“发了福”，不让刘伟强给他戏拍。

结果黄秋生这个变态，凭借这个“发福”的角色，模模糊糊的演完了戏，模模糊糊的拿到了第二座金像奖。

典礼结束，他一转手就把奖杯扔进了垃圾桶里，「奖杯，拿来喝水啊？」

特么奖杯算个屁，哪儿有钱有诚意！

拿完奖，他又马上接拍了两部三级片《勾魂噩梦》、《山狗1999》。

影评人说他自甘堕落，他嗤之以鼻。

好友刘德华，也拍过很多烂片，不同的是——刘德华有了成就之后就不用拍烂片了。

黄秋生这个影帝，演过烂片无数，却自认没演过烂角色。

03

2002年，被誉为香港的救世之作《无间道》横空出世，黄秋生扮演的黄Sir张弛有度，俘获了观众，「一个成熟的男人。」

2005年，黄秋生在《头文字D》中饰演周杰伦的父亲。

无数明星都演过“抽烟”的镜头，有的抽起烟来显忧郁，有的显霸气，有的显高傲，有的显迷茫。

而黄秋生的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他将冷淡和热忱合于一体，如同冰上跳动的火焰，幽蓝而暗黄，让人着迷。

在拍摄过程中，周杰伦和陈冠希认他为干爹。

只是人家的干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必“消费”这个称号。

「陈冠希太有个性，经常不讲话也会招惹是非。」

教周杰伦演戏：

「周杰伦就好聪明，很像我的儿子。会将所有的都传授给他们，比如演戏做人啊，不过周杰伦做人比我还厉害，这方面不用。」

之后，黄秋生膨胀了，一度陷入愤青之中无法自拔。

他骂王晶是王老吉，不会和他合作，「我贪钱但有态度。」

王晶回应了他，那就绝交吧，“捞泥（给钱什么都做）”。

黄秋生还曾问过，「罗志祥是谁？」

引来罗志祥粉丝的攻击，黄秋生不依不饶，骂罗志祥是大便，称其粉丝是苍蝇。

罗志祥以比较平和的心态发了一则微博回应，「我不是大便，当然我歌迷也不是苍蝇，更不是脑残。懂得尊重人，别人也会尊重你。」

此外，他还炮轰过内地剧组不专业，「把香港以前最坏的都学会了，好的没学。」

骂张艺谋《十面埋伏》“烂到我都忘了”；但《无极》“真是烂到让我有记忆”。

他炮轰尤小刚在拍《杨贵妃秘史》时没有尽到导演的责任；

他说周杰伦“没有演技”，但又不是不会演戏……

然而有一年，周星驰被众人指骂时，黄秋生却没有继续毒嘴：

两人从来都不熟，他不过是说出了他想说出的话。

坊间传出过黄秋生与刘德华不和的消息，说他嫌弃刘德华的演技。

实际上，两人是相爱相杀，见面时一直斗嘴，但合作不断。

黄秋生想将舞台戏剧重新发扬，经济拮据时，刘德华用最体面的方式援助他，不是借钱给他，而是入股剧团。

好友吴镇宇提道在《枪火》颁奖前，黄秋生说，「如果你能拿（金马奖），我的头劈下来给你当凳子坐。」

后来吴镇宇获金马奖，黄秋生翻来覆去一整晚没睡着，第二天黑着眼眶请吴镇宇吃饭，「对不起啊，请你吃饭了，你不能坐我的头。」

黄秋生这个变态与生活做对，与人做对。

他的嘴毒，思想毒，而这也贯彻到了婚姻当中。

黄秋生说，「婚姻真是一件悲壮的事情，根本上就是两个人在厮杀。」

黄秋生很担心自己性格中坏因子影响家人，在结婚第二天，就搬走了。

黄秋生也像他的父亲，那个令他讨厌的人——抛弃妻儿。

他和妻子分开居住，定期相聚。有了孩子之后，他抽烟都害怕烟和烟灰缸碰撞的声音，影响孩子写作业。

他为了妻儿可以去演三级片赚钱，把钱都给妻小，一个堂堂影帝什么烂片都接。

他结婚15年仍然保持独居状态，他们吵架，然后分开，但只是分开一段时间，租了个房子……

分开、住在一起，分开、住在一起，不停地这样……

04

2015年，凭借《枭雄》，黄秋生是首位集影帝、视帝、剧帝于一身的香港演员。

这次，众人道贺，「还有什么遗憾的事吗？」

有啊，不知道未来要怎么走。

2018年，黄秋生又走入那个包子铺。

“不在了。”老板低声说道。

“真好，还能去祭拜一下。”黄秋生右手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

老板没有生气，微笑道，“怎么，你个变态遇到什么事儿了吧？”

“我不知道我是谁。”

“那去找找来的路吧！”

之后，黄秋生拍摄了BBC的纪录片，英国热心人士找到了他的家人，而他的父亲已去往天堂。

那一刻，他释怀了。

哪怕父亲抛弃了他，甚至没在另一个家庭中提起过他这位私生子，但他选择了宽恕，而不是像个幼稚鬼一样：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他说，「我啊，自己练了十年化屎大法，把自己化成一坨屎，种出很漂亮的花。」

黄秋生寻回父亲后，又来到包子铺。

“老板，叉烧包还有卖吗？我想给我父亲带上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