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再读《小王子》：最后一个谜团也解开了（小王子）书评

2018再读《小王子》

上一次重读《小王子》是2017年4月，那次阅读让我确认了三件事情以及留下一个谜团。本次重读，进一步确认了上次即确认的三件事，然后有了一些新发现。

1

先说第一件确认的事。

很多初读《小王子》的人会觉得云里雾里，没有头绪，不知道它到底要说什么。这跟作者通篇采用的象征手法有关，每一个意象都是象征，每一个故事都是寓言，而象征最容易把人搞晕。

但如果你把《小王子》的故事主线拉一下，会发现它实际上是一部结构非常严谨的作品。

它写的是：一个飞行员遇到飞行故障，降落到沙漠里，遇到一个奇怪的男孩，他说自己来自一个遥远的星球，与一朵玫瑰相伴。但男孩和玫瑰相爱相杀，有一天选择了离开。男孩先后拜访了六个星球，上面分别住着国王→爱慕虚荣者→酒鬼→商人→点灯人→地理学家。在地理学家的建议下，男孩来到了地球，落在了撒哈拉沙漠里。接着，他先后遇到了蛇→花儿→山→玫瑰园→狐狸→扳道工→商人，最后一个，他遇到了飞行员，于是故事完成了一个圆环。最终，飞行员的危机解除，小王子回到自己的星球。

从形式上看，这就有点公路小说的意思了。我已经用箭头标出了两条路线，一个在地球外，一个在地球上，最重要的是，每一条路线上的转折点都是经过精心安排的。

第一条路线上的地理学家绝对不能换成国王或者点灯人。正如书中所说，地理学家知道哪里有海洋，哪里有江河、城市、山脉和沙漠，所以小王子才会问他：“您是否能建议我去看些什么？”而地理学家认为地球很有名，所以建议小王子去地球。

如果不是地理学家，小王子可能就不会来地球了。或者说，如果换成国王或者点灯人来建议，小王子来地球就不那么有说服力了。

第二条路线的转折点落在商人那里，也是别具匠心的。这个商人推销的是什么？是高效止渴丸。那么为什么商人要卖止渴丸？书中自有回答：每周吞服一丸，就不会感觉口渴，从而可以节省更多的时间。

那为什么卖的是止渴丸，而不是大力金刚丸？为什么要在“这里”卖，而不到别处卖呢？

我们已经知道，小王子从外星球到地球是落在沙漠里的，但他没有一直停留在沙漠，而是继续往前走。最后回家的时间逼近了，小王子必须赶到沙漠里掉落的地方才能回去（果真如此的话）。所以我们可以推测，小王子遇到的这个商人是在靠近沙漠地带卖止渴丸的。这样一来，逻辑就严密多了。

最妙的是，小王子说，如果我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支配，我就悠闲地向清泉走去。紧接着，回忆拉回到现实，飞行员一边听着这个卖止渴丸商人的故事，一边喝完了备用的最后一滴水。

止渴丸，清泉，最后一滴水，这些信息全部指向的都是沙漠。而且这一天是飞行员在沙漠失事的第八天，全书开篇就提示随身带的水只能勉强支持七天。所以接下来，飞行员不得不去找水，去找沙漠里的那口井。

其实从《人类的大地》即可看出，圣埃克苏佩里的写作是崇尚精确的，他在八个篇章里泾渭分明地讲述了八个主题，八个主题之间相对独立又密切关联。

因此，《小王子》绝对是一部有章法可循的作品，而非一般意义上的诗化小说/童话，无从下口解读。那些一时无法理解《小王子》的读者，可以尝试从故事的结构进入作品的内部。

2

第二件确认的事是：小王子为什么要让飞行员给他画一只羊？

也许你要说，书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呀，在小王子的星球上，猴面包树的种子是非常可怕的，如果一棵猴面包树苗拔得太迟，它就会占据整个星球。羊的作用是把猴面包树吃掉。

但是请别忘了，小王子是一个活生生的存在，而飞行员的羊只存在于纸上，他又不是神笔马良，画一只羊就能去吃猴面包树？

这个理由不能让我信服。

让我们回到刚才的第二条路线：蛇→花儿→山→玫瑰园→狐狸→扳道工→商人→飞行员，细读原文可知，当小王子遇到蛇和花儿的时候，关心的都是：人在什么地方？到了山那里，小王子诉求越发明显：请您做我的朋友吧，我很孤独。

这里可以看出，小王子来地球的目的是为了找一个朋友或者说知己。接下来，他遇到了玫瑰园和狐狸，狐狸让小王子明白：如果想要一个朋友，就要先驯养他。这里的“驯养”是个包容性特别强的词，它应该是融合了亲情、爱情、友情等世间一切美好情感的亲密关系。

所以，小王子在地球上找到的第一个朋友就是狐狸。在和狐狸相处的日子里，他学会了“驯养”这种新的人际交往方式，那就是：一个人用心灵去看，才看得最清楚。最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小王子收获了狐狸这个朋友之后，在打道回府的路上遇到了飞行员。他请飞行员为他画一只羊，实际上是在测试飞行员跟自己到底是不是一路人。

就像飞行员自己在故事开篇的独白一样：当我遇到一个看起来头脑还比较清楚的大人时，我就把那张画了正在消化大象的蟒蛇拿出来给他看。

所以说，羊和蟒蛇都是测试朋友的试金石。

这不禁让我想起自己的网名“四十四次日落”，如果初次见面的人能很自然地说出它的出处，我在心里就会默默把他归为同类。

3

再说第三件确认的事：小王子没有回到B612星球。

还记得小王子离开B612星球的那天早晨吗？文中说，他有些悲伤地把剩下的最后几棵猴面包树苗全拔了。他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们知道，在B612上，猴面包树的种子多得成灾，拔掉之后，还会再长。小王子离开之后，它就会占据整个星球，它的树根能把B612钻透，最终把它撑破。

所以，小王子离开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那么小王子被蛇毒死了吗？

我只能说，小王子通过蛇回去的方式并不可靠。如果真是那样，圣埃克苏佩里就不会在第9章用猜测的口吻说，我猜想小王子大概是跟着一群迁徙的鸟离开的（小王子星际旅行的方式）。

比起小王子回到B612，小王子死亡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据不完全统计，《小王子》里至少出现了7处比较“忧伤”的描述。除了这是一个注定的悲剧，这本书之所以如此忧伤，还有一个根本原因。

故事中第一次直接出现“忧伤”这个字眼是在第4章，作为飞行员的“我”独白道：我不希望人们把我的书当成轻松易读的童话。在讲述这些往事时，我的心情非常忧伤。我的朋友带着他的小羊已经离去六年了。我之所以在这里尽力把他描写出来，就是为了不要忘记他。忘记一个朋友，这太让人悲伤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过一个朋友。我担心，我也可能变成大人那样，只对数字感兴趣。

实际上我们都知道，飞行员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样子。当小王子百般挑剔飞行员画的羊不够好时，飞行员失去了耐心，然而歪打正着，画出了那只装着羊的箱子。而他自己却不能透过箱子看见里面的羊了。

其实你知我知，我们都一样，并不能第一眼就能看到箱子里的羊以及蟒蛇肚子里的大象，我们无一例外地都在或多或少地折损着我们的纯真。

这是多么忧伤又无可奈何的事情啊。

好在我们还可以通过阅读，来不断提醒自己不要老化得那么快；好在我们还可以通过故事的描述，来理解和想象那只装在箱子里的羊。

我固执地认为，这是理解《小王子》和理解童年生命状态的唯一入口。实在进入不了，那也没人可以帮你了。

4

那么这次重读之后，又有哪些新发现呢？

首先，这的确是一部童话。

童话跟幻想小说的一个重要区别是是否存在二次元：现实世界和幻想世界。在童话里，现实世界和发生魔法和不可信之事的世界被认为都是出于相同的次元，不论发生什么异常之事都不会感到惊讶和恐怖。这就是童话的一次元性。

在《小王子》中，虽然飞行员一开始见到小王子的时候，的确表现出了惊讶，但这惊讶是源自他当时的处境：在远离人烟的沙漠里，遇到一个孩子。而当小王子告诉飞行员他的家在另一个星球的时候，飞行员反而没有感到太奇怪。

而且，在童话里，天地万物都是可以交流的，小王子也好，不同星球上的国王、爱慕虚荣者、酒鬼、商人、点灯人、地理学家也好，乃至地球上的蛇、花儿、玫瑰、狐狸，他们都可以畅通无阻地交流。

然而通过阅读《人类的大地》，我们可以发现圣埃克苏佩里的童话是现实人生的投影，且不说故事内涵，单是童话里的形象和意象，很多都能在圣埃克苏佩里的生活中找到原型。比如沙漠、飞机事故、沙漠里的井、沙狐、地理学家，以及玫瑰。

其次是圣埃克苏佩里一以贯之的价值观。

《小王子》里最具有统领性的一句话是：最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作家在故事中分别用种着玫瑰的星星、深藏着珍宝的房子和披星戴月走了许多路才找到的沙漠水井来帮助我们理解这句话。

而在《人类的大地》中，圣埃克苏佩里说：真理，对某些人来说就是盖房子，对其他人来说就是在里面居住。他还进一步阐释道：一座房子的美妙并不在于它为你遮风挡雨、供你取暖，也不是因为你拥有它的四堵墙壁。而在于它慢慢在我们心里积累起来的许多温馨往事。

不难看出《小王子》和《人类的大地》在思想上是一脉相承的。

甚至《人类的大地》在最后一章用悲悯的笔调阐释了真理和对人类命运的深切同情，而《小王子》更多的是对人性的批判。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前者比后者更深刻。

上次重读后留下一个未解决的问题：小王子到底是谁？

这是这本书最容易让人忽略的一个问题。

因为飞行员在讲这个故事的同时，自己还配了插图，他的的确确是画了一个小王子的形象，这会让人自动忽略掉他到底是不是王子的问题。

然而只要穿了王子的衣服，就一定是王子吗？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故事里那个奇怪的小男孩就是一个真正的王子。

就连作者本人也没有这么说过，他从没有说这是一个来自B612的王子。

如果他真的是王子，那么他到各个星球旅行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是王子，给予他应有的礼节？

随着本次重读的两个新发现，这个遗留问题也迎刃而解了。像许多童话一样，很多奇异的人事并不会被过多解释，作家写出的那一刻，他们就完成了诞生。安徒生可没有解释海底为什么会住着美人鱼。

小王子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圣埃克苏佩里借助与小王子的互动，与我们进行了一场精神对话。

而“唯有精神吹拂泥胎，才能创造出大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