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王青未死

　　黄昏，黄昏下。

　　柳如风一个人颓然坐在黄昏下，坐在一块大青石上。

　　流水潺潺，带着落花一路向东，永不复返。

　　鸠欺月和云海天不在黄昏下，亦不在流水前。

　　他们站在一棵古树之后，树的阴影刚好挡住他们两人的身躯。

　　这棵树离柳如风并不远，所以当鸠欺月和云海天说话的时候，柳如风听的很清楚。

　　鸠欺月说道：“每个人都有痛苦的时候，我虽然今天才认识你，但我想你一定明白这种感觉。”

　　云海天沉声道：“我也是人，这种感觉我当然也会有。”

　　鸠欺月又说道：“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看什么都不顺眼。”

　　云海天回道：“哦？”

　　鸠欺月继而解释道：“我会想太阳和月亮还有星星还有云朵还有为什么能在天上，而我却只能在地上痛苦。”

　　云海天道：“我懂了，你一定是想的太远。”

　　鸠欺月问道：“太远？”

　　云海天回道：“对，你想的这些都太过遥远，你是一个人，不是太阳月亮，也不是星星云朵，你甚至连一只鸟都不是，鸟还能飞在天上，而你只能在地上痛苦，你想的越多就越痛苦，越痛苦你就越要去想，所以最后你只有一种结局。”

　　鸠欺月问：“什么结局？”

　　云海天道：“死。”

　　鸠欺月又问：“死也算一种结局？这种结局是不是太过残忍？”

　　云海天道：“死当然也是一种结局，它不仅不残忍，还是众多结局中最省事的一种结局，一了百了，再也不用痛苦。”

　　鸠欺月突然笑了：“那我倒宁愿痛苦，也不愿意去死。”

　　云海天道：“因为你知道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而痛苦只是人生中的一个过程。”

　　鸠欺月又问：“那你呢，你通常在这种时候想什么？”

　　云海天沉默了下来，随即道：“我什么也不去想，因为我早已知道想的太多会让人变得痛苦，所以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有一个好办法。”

　　鸠欺月问：“什么办法？”

　　云海天答道：“喝酒。”

　　鸠欺月问：“喝酒也算办法？”

　　云海天道：“喝酒不仅是解决这种事情最好的办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鸠欺月道：“我不认同你的说法，喝酒只会让人麻木，而清醒之后，痛苦仍在！”

　　云海天难得笑道：“你错了，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痛苦都不会消除，你和刚才一样，想的太多太远，想找到一个彻底消除你痛苦根源的办法，岂不知痛苦是无法根治的，倘若你执意要根除你的痛苦，那你只有步入我刚刚所说的那种结局。”

　　鸠欺月沉默了一会，又道：“既然痛苦无法根除，喝酒又有什么用？”

　　云海天道：“喝酒当然没有什么用，喝酒不过是骗骗自己，有可能越喝越痛苦。”

　　鸠欺月问：“可你刚刚还说喝酒是个好办法。”

　　云海天道：“没错。”

　　鸠欺月道：“你一会儿说喝酒是个好办法，一会儿又说喝酒是骗自己，那到底在这种时候喝不喝酒？”

　　云海天道：“当然要喝，越是痛苦越是要喝，痛苦越深喝的就越狠，喝的越狠就越容易醉，一醉解千愁，这句话你难道没有听过？”

　　鸠欺月道：“我想我已懂了你的意思，可是……”

　　云海天道：“可是你担心第二天醒了之后还是痛苦？”

　　鸠欺月道：“不错。”

　　云海天道：“你又犯了刚刚的错，你总是想的太多太远，殊不知喝酒是为了解决此时此刻的痛苦，明天的痛苦自然是明天的事，你连今天的痛苦都解决不了，你想明天又有什么用？”

　　鸠欺月道：“我突然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云海天道：“我说的话一向很有道理。”

　　鸠欺月道：“听了你的话之后，我豁然开朗，我竟然也想出了一种解决痛苦的办法。”

　　云海天道：“什么办法？”

　　鸠欺月道：“喝酒！”

　　云海天道：“你说的喝酒难道和我说的喝酒有所不同？”

　　鸠欺月道：“当然不同，我说的喝酒是和朋友一起喝酒。”

　　云海天道：“一个人喝酒也是喝，两个人喝酒也是喝，一群人喝酒还是喝，这并没有什么区别。”

　　鸠欺月道：“你错了！”

　　云海天道：“我错了？”

　　鸠欺月道：“你错在不应该忘了朋友！”

　　云海天沉默下来，随后叹息道：“你说的对，不管我有多么痛苦，都不应该忘记我还有朋友。”

　　然后两个人从树后走了出来，走到了黄昏下，走到了流水前，走到了柳如风的身后。

　　落花仍随流水去，夕阳映照半边天。

　　鸠欺月问道：“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云海天道：“我当然认识他，他是大名鼎鼎的神捕，也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刀客。”

　　鸠欺月又问：“那你们是不是朋友？”

　　云海天犹豫了一下，道：“本来应该是，但现在……”

　　鸠欺月接话道：“但现在他已忘记了你是他的朋友，他的眼里此刻只有痛苦，再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云海天苦笑道：“那你呢，你是不是他的朋友？”

　　鸠欺月也在苦笑：“我和你一样，我本来也是他的朋友，但现在……”

　　云海天道：“但现在一切都已变了。”

　　鸠欺月道：“不，其实一切都没有变，变的只是他这个人。”

　　云海天叹息道：“人总是会变的，他也是人，他当然也会变。”

　　鸠欺月又道：“每个人都会变，每个人都会犯错，忘记朋友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

　　云海天道：“不错。”

　　鸠欺月道：“虽然他忘记了我是他的朋友，但我没有忘。”

　　云海天道：“我也一样。”

　　鸠欺月道：“所以我们至少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云海天问：“什么机会？”

　　鸠欺月道：“一个证明他没有忘记朋友的机会。”

　　云海天问：“这要他怎么证明？”

　　鸠欺月道：“这就要问他自己。”

　　云海天在柳如风旁边坐下，转头问：“你要怎么证明？”

　　柳如风眼中的痛苦已少了许多，他突然笑了。

　　云海天问：“你笑什么？”

　　柳如风笑道：“听了二位的话，某也已经想到了一个证明的好办法！”

　　云海天目中含笑：“难道你想的，和我想的，还有他想的一模一样？”

　　柳如风道：“不错！”

　　云海天道：“那真是太巧了。”

　　柳如风道：“这并不是巧合。”

　　云海天问：“那这算什么？”

　　柳如风道：“默契，只有朋友间才会有的默契。”

　　云海天回头看向鸠欺月，道：“你听到了，他说这是朋友间的默契。”

　　鸠欺月道：“我当然听的见，我当然也懂，他总算没有令我们失望。”

　　柳如风站起来，伸手向云海天，道：“好久不见，老朋友，还没有正式向你问声好。”

　　云海天伸手借力站了起来，道：“好久不见，老朋友。”

　　鸠欺月道：“那我们是不是已要去喝酒？”

　　柳如风笑道：“酒当然要喝，而且一定要喝醉。”

　　鸠欺月道：“难道你已想起了朋友，忘记了痛苦？”

　　柳如风道：“只有和朋友一起喝酒才能短暂的忘记痛苦，越是痛苦越是要喝，和朋友一起，痛苦总是会轻一点。”

　　鸠欺月目光含笑，道：“他总算是开窍了！”

　　林家酒肆，醇香美酒。

　　酒鬼仍在，酒缸仍在。

　　不在的只有林姑娘。

　　柳如风问：“她的人呢？”

　　酒鬼道：“走了。”

　　柳如风追问道：“走了？你怎么能放她走？”

　　酒鬼道：“难道我要留着她？留着她杀你，还是看你杀了她？”

　　柳如风紧紧闭上了嘴。

　　酒鬼将一张纸条递给了柳如风，道：“这是她留给你的。”

　　柳如风接过来，上面只写着四个字，柳如风的内心却已如翻江倒海。

　　他将纸条紧紧攥在手中，问道：“你看了？”

　　酒鬼摇摇头，道：“你心上人的妹妹留给你的东西，我一个老东西没什么兴趣。”

　　柳如风将纸团递过去，酒鬼接过展开，随后大吃一惊。

　　酒鬼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柳如风慢慢坐下，舀起一瓢酒，倒进嘴里，随后淡淡道：“王青未死，王青未死，这件事和王青又有什么关系……”

　　云海天问：“王青是谁？”

　　柳如风道：“他是某痛苦根源中的一支，他本来应该已经死在了七年前。”

　　云海天紧紧闭上了嘴。

　　酒鬼道：“据说押解王青的牢车在路上出过岔子，想必……”

　　柳如风道：“某今天遇见了祁老鬼。”

　　酒鬼眯着眼：“手眼通天祁老鬼？”

　　柳如风点点头。

　　酒鬼道：“他当年和王青是同一趟牢车，这样看来，王青或许真的保住了一条命。”

　　柳如风突然站起来，问：“夜莺死的时候，在场的人都是谁？”

　　酒鬼皱眉道：“只有天香楼的老鸨。”

　　柳如风的呼吸已变得急促：“某要回一趟花田镇！”

　　酒鬼道：“夜莺下葬的时候，你也在场，你是亲眼看着她入棺的，我知道王青活着的消息又给了你希望，可是这林姑娘一心要杀你，她的话你难道也信，人死不能复生，你难道要去把夜莺挖出来？”

　　柳如风站起来，沉声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