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季节》大结局：与血色往事作别，向开阔前路放歌

01. “往前看，别回头啊！”

这是《漫长的季节》全剧的最后一句台词，年迈的王响站在铁轨旁，对着年轻时候的自己，那个志得意满、风华正茂的火车司机大声喊着。

随后，姜育恒的《再回首》响起。歌名如同这部时代悬疑剧的尾音。无论是暗无天日、阴霾遮天，还是情投意合、笑颜若花，都在回忆中泛黄褪色，成为人生中再难被时光冲走的礁石。

台词和歌声是导演辛爽给予我们观众的一份温暖的慰藉，有关东北老工业区的灰暗往事，有关每段青春中的疼痛、隐忍与释放，有关与自己和解，学会与家人、与时代平和相处的成长历程。全都隐含在王响对着自己的那一句“往前看，别回头”。

不然呢？要让沈墨永远记得大伯的蹂躏和大妈的隐忍，背负满身鲜血苟且偷生？要让龚彪记得丽茹的背叛和接盘的屈辱，扛着绿帽度过失败的一生？让傅卫军记得儿时的苦难，记得心爱的女人变成腐臭的尸块？让马德胜记住破案不成的憋屈，穿着秋衣秋裤离开岗位的不甘？

难道要让王响记得时代洪流中，自己承受的无奈、落寞？记得荣光消散，被扫地出门，还有儿子溺水，爱人上吊，落得个家破人亡？

他想忘记这一切，什么都放下吧，谁都犯不着跟自己较劲。

最值得效仿的是彪子，这个在胖瘦之间自由切换的角色，保持着乐观与少年感，永远带着潇洒的做派，在打斗后擦着血痕微笑，对着病床上出轨的女友求婚，即便是奔赴死亡的最后时刻，也要沉浸在彩票中奖的喜悦里。

这个节奏舒缓的悬疑故事，带我们重温《铁西区》《没事偷着乐》《白日焰火》，让我们回到那个年代的东北，感受被时代转折和生活难题冲撞得东倒西歪的人们。

同时也让我们重新想起青春，想起曾经的孤独、压抑、苦闷，一腔愁绪不知对谁述说，用力反击又总伤害到家人。当成年人的侵害和暴力已成习惯，沈墨终于明白忍耐的无用，她拿起针管与铁锨，开始对施害者逐一给以致命的反击。

可是，王响是如此无辜。他不过是一位“根红苗正”的火车司机，老实本分，忠于企业，爱护家人，恪守传统，愿意为这个世界的安稳全心努力。

然而，命运就是要捉弄这样一位无辜的人，让他在转折巨变中无所适从，让他的家人陷入情感和凶案的漩涡中，最终难承其重，纷纷殒命。王响就像《活着》里面的福贵，跟随着时间活下去，往前走，便总能找到出口。

王北的出现，是世界赐予王响这个老实人唯一的温情。

一开始，王北的出现显得突兀，就像是故意留下的线索。后面总觉得王北会跟命案有某种关系，毕竟在推理小说中，越是表现得正常阳光的角色，越可能是反转的黑暗力量。

然而并没有，王北就是纯粹的阳光，是辛爽故意为这部灰暗剧集留下的一点光亮，像是一个剧情bug，也是一个单纯的希望。

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只有曾经的荣耀、伤痕、隐忍和痛楚伴着我们，在每个清冷的长夜独自反刍，然后打点行装，继续举步前行。

02. 打个响指吧！

《漫长的季节》开头，每个角色都被困于自己的生活。

中年男女迎来了下岗浪潮，这些跟随着父辈进入厂矿，对集体充满着信任与依赖的一群人，却必须直面被集体欺瞒和无情抛弃的现实。

时代抛下一个人的时候，不会发出任何声响。然而，时代浪潮的一粒微尘，就是落在个人头顶的一座大山。

失去了依赖甚至迷恋的厂矿，这些中年人艰难求生，一边听着刘欢的《从头再来》，一边卖烧烤、开出租、做苦工，默默承受了失去经济来源的窘境。

女工们去浴室搓澡、卖肉，她们的丈夫就在浴室外，靠着自行车抽烟，等着接挣钱谋生的老婆回家。

青年男女则在情感和事业中撕扯，龚彪被黄丽茹迷住了，天天想着怎么靠近这位作风开朗的美女；另一方面又在工作岗位上全力经营，贴近领导，尽忠履责。

当领导欺骗和女友背叛交织在一起，曾经的信仰在刹那之间被摧毁垮塌。除了当下的拼死还击，还能捡起一地鸡毛，拼凑起生活的碎片继续生活，这才是彪子打动人心的强大力量。

还有少年们的挣扎和冲突，傅卫军失去听力，与外界交流不便，即便是看着心爱的女孩，也难以主动开口。这位《宇宙探索编辑部》里的气象员，在此刻仿佛只能用暴力表达感受，展示自己。而他对着心爱女孩的尸块，发出撕心裂肺的恸哭呐喊，依然悄无声息，根本刺不动这个混沌又灰暗的世界。

还有王阳，正处于叛逆的青春期，同时承受着父母期望和少年情事的压力。不满足被父亲安排进厂，却又怜惜哭泣的母亲；被女孩的悲惨身世打动，谁知道卷入暗黑血腥的杀戮之中？

自然不可不提黑化的沈墨，这个被养父凌辱、被社会遗弃的主角女孩，她带着太多经典故事的影子。

《白夜行》中的雪穗，《末路狂花》中的反击双煞，漫长隐忍终于爆发的金福南，还有《我唾弃你的坟墓》《杀死比尔》等等一长串的片单。

在《漫长的季节》中，导演的手法相对含蓄内敛，李庚希对沈墨的表演略显生涩，除了黑化的狠劲未能呈现，也算是基本尽到了少女演员的本分。

也是为了上面的这些铺垫，让《漫长的季节》显得节奏缓慢，可以拿出时代感和人物背景做理由，但是原本是可以有更好的叙述方式。

混杂的感觉还来自于目标观众的模糊。东北“铁锈区”的沉浮往事，旧时代集体主义的迷恋和祛魅，中老年人的自我安放与时代悲欢，少年为爱飞蛾扑火，少女受辱反杀的黑化历程，他们分别对应着截然不同的受众群体。

可是，导演太想把这些元素放在一起，不想放过每个年龄层的观众。这就导致其中情绪的跳脱与价值观的模糊，因为从铁西区走出来的人，很难接受动不动就杀人跳河的激烈；而看惯了《黑暗荣耀》的新生代，也看不懂老一辈迷恋权力、隐忍求生的卑微。

观众则一会儿接受着旧时代的洗礼，一会儿惊诧于新事物的冲击，《白夜行》《杀人回忆》的暗黑和《马大帅》的小品喜剧混成一锅，五味杂陈，直到人性的幽暗和光明的映照前来统一全剧。

最终点题的华彩段落是在结尾前的那场飘雪。

细雪飘落中，青年王响走出家门上班，满脸带着幸福的微笑，因为他逝去的爱人和孩子探出窗口，对着他的背影挥手加油；

青年龚彪也走了出来，他刚刚完成了一次酣畅淋漓的打斗，脸上淌着血，脚下鞋已破，他坐在斑驳的石阶上，以绿围脖和撕破鞋的隐喻完成了自身的疏泄与救赎；

马德胜终于卸下一身制服，在面包车上拿出揉皱的烟卷点上。他决定抛开现实的束缚，在独处的自在中畅想以暴制暴的天然正义；

王阳打开封闭的玻璃窗，凝望着外面清净的世界，他原本可以打开心门，与家人和朋友坦然沟通，而不必承受年轻的他无法承载的压力和暗影；在河岸边，他心爱的女孩满身泥污，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的暗影过于浓烈，尽管已有少年们的舍命救助，但要真正挣脱逃离，只有靠她自己的全力以赴。

还有黄丽茹欣然的眼神，还有刚刚坐完台的下岗女工，抱着孩子在丈夫自行车的后座抬头仰望，还有哑巴傅卫军无声的恸哭呐喊。

细密的雪花飘落，抚慰这些失意者内心的伤痕，掩埋掉过往的黯淡和血色。他们裹紧衣服，收拾残局，泛起微笑，新的季节开始了，我们都要重新振作，继续走上人生的道路。纵然眼含热泪，饥寒交逼，满身泥污或伤痕累累，也要义无反顾，坚定前行。

还有全剧的一个诗意的脚注，班宇的《漫长的》。

打个响指吧，他说

我们打个共鸣的响指

遥远的事物将被震碎

面前的人们此时尚不知情

吹个口哨吧，我说

你来吹个斜斜的口哨

像一块铁然后是一枚针

磁极的弧线拂过绿玻璃

喝一杯水吧，也看一看河

在平静时平静，不平静时

我们就错过了一层台阶

一小颗眼泪滴在石头上

很长时间也不会干涸

整个季节将它结成了琥珀

块状的流淌，具体的光芒

在它背后是些遥远的事物

班宇《漫长的》

青春流逝，生死离合，悲喜交集处，不如就与往事作别，然后轻装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