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颐：“霸道总裁”情节母题从文学到电视剧领域的流动

2015年1月底电视剧《何以笙箫默》收官。自播出以来，《何以笙箫默》持续推动收视率的上升，单日网络点击量也持续一周突破三亿次。《何以笙箫默》是近年贴有“霸道总裁”标签的又一创造高收视率的电视剧。

2014年夏天，贴有“霸道总裁”标签的电视剧《杉杉来了》在国内热播，剧中男主封腾的那句“你要让所有人知道，这个鱼塘被你承包了”，使“鱼塘主”衍生出“鱼塘总裁”的意思，并进而成为霸道总裁的代名词，成为中国网民的流行词汇。

作为当下中国艺术创作领域出现的一种令人思索的现象，近年，以“霸道总裁爱上普通女孩”为主要情节的电视剧反复被制作播出，代表作有2010年的《泡沫之夏》、2011年的《千山暮雪》，到2014的《杉杉来了》、2015年的《何以笙箫默》等。“霸道总裁爱上普通女孩”不仅成为一种当红的电视剧类型，甚至成为一种可以保证电视台和视频网站收视率及点击率的无悔选择。考察“霸道总裁爱上普通女孩”电视剧（以下简称“总裁剧”）的来龙去脉可见，由风靡网络的总裁文学改编而成的电视剧一再成功，使“总裁剧”成为一个畅销市场的电视剧类型。这种流变体现出诞生于文学领域的总裁情节母题向其他艺术创作领域流动的特征。

进而，由电视剧创作中对“总裁”情节母题的流动、重复使用，可见当下电视剧创作中存在着一种“总裁”情节母题复制式发展的趋势，即依商业美学的理论预设，基于市场盈利的目的，拷贝经过文学市场和电视剧市场验证为成功的“总裁”情节母题来生产电视剧。这种总裁母题在电视剧领域的繁荣现象，同时也会促进“总裁”文学的发展。

一、具有流动特征的情节母题

就电视剧来说，母题是剧中反复被传播的、人们熟悉的、吸引人的情节、人物或其他剧中的元素。顾名思义，情节母题是其中的情节，也就是构成故事的单一事件，例如三角恋、由狐仙变身美女与恩人相爱、某人物从所在时空（A时空）穿越到另一时空（B时空）的事件等。情节母题是构成电视剧母题的主要种类之一，并具有流动特征。

情节母题的流动特征指的是在现有的、已经为观众熟悉的母题基础上，随着艺术的发展，“新”的情节母题会诞生，甚至成为热点和经典，形成了受众阅读或收视的热潮。

这里的“新”，并不是以时间为衡量标准的“新”，而是“新”被广泛的人群所热爱。因为，大众对情节母题的接受过程中有一个常见的现象，即当前为人熟悉的情节母题可能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出现了，只是当时没有产生广泛影响，也就没有流行起来，但后来却由于某种机缘而被普遍接受和传播，成为经典情节母题。比如穿越作为文学和电视剧创造中共同的情节母题，在被誉为穿越文学开山鼻祖的黄易的早期武侠小说《破碎虚空》中就已出现，《寻秦记》则是黄易写的最后一部穿越小说。早在2001香港TVB就推出了堪称经典的穿越剧《寻秦记》。但当时穿越情节仍然属于边缘情节，并没有形成电视剧领域投资制作和收视的热潮，穿越电视剧也没有成为大家认可的、可作为独立的电视剧题材的规模。但这种情况自2010年起开始改变，随着网络上穿越小说点击率的居高不下，穿越电视剧作为潜在的市场受到投资方的青睐，一批穿越电视剧接踵而出，一时间形成热潮，如2010年的《神话》，2011年的《宫锁心玉》、《女娲传说之灵珠》以及《步步惊心》。穿越电视剧在各电视台你方唱罢我登场，火爆荧屏，穿越也因而成为了倍受关注的情节母题（后来穿越剧的限播并不影响穿越情节本身在艺术领域的情节母题地位，从网络上穿越小说仍受欢迎即可见得）。

可见，某情节母题出现在公众视野后，如果被广泛应用于艺术创作中，出现频率高，得到市场的认可，其情节母题的地位也就确定了。如美人鱼与人类相爱情节母题的诞生及广泛流传。美人鱼的传说在欧洲虽然流行了许多世纪，但传说中的美人鱼性格多样、多变，而善良、美丽的美人鱼救了人类后与人类爱恋的情节母题，最早出现在安徒生写于19世纪30年代中期的童话故事《小美人鱼》中，收录于1837年出版的《讲给孩子听的童话·第一集》中，受到人们的喜爱，体现出作为经典情节母题的潜力，随着艺术的发展和自身情节的被广泛传播，后来被应用于中外各类艺术作品中，经典情节母题地位得到了确认：有奥黛丽·赫本的经典舞台剧《翁蒂娜》中的美人鱼，有迪士尼出品的动画中活泼、俏皮、又执着于爱情的《小美人鱼》爱丽儿，有钟丽缇扮演的《人鱼传说》，有莎拉·帕克斯顿饰演的《美人鱼》。而这所有的故事都离不开“美人鱼救了人类爱上人类”的情节母题。

综上所述，情节母题的发展是流动中的、动态的。也就是说，除了在自身诞生的领域被重复应用和繁殖外，如含有美人鱼爱上人类情节母题的文学作品会在文学领域不断被重复创作出来，情节母题还会在多个艺术领域之间被互相借鉴发展。如上文谈到的美人鱼与人类爱情的情节母题，来源于文学作品，却活跃于影视剧等艺术领域；如穿越母题，广受关注开始于黄易所写的《寻秦记》，尤其是《寻秦记》被改编为电视剧的播出。后来，因为穿越作为情节母题的辐射能力强，受到人们喜爱，后来活跃于文学、影视等艺术领域。

二、“霸道总裁爱普通女孩”从文学而来的发展轨迹

作为大众消费文化中“产品化”电视剧的“霸道总裁爱上普通女孩”剧型，来自文学领域，后来越于电视剧领域蓬勃发展，典型地反映了情节母题的流动特征。

（一）“总裁剧”中情节母题源自文学领域

1. 霸道总裁情节母题

霸道总裁情节母题，简称为总裁母题，指代的是“霸道总裁爱上我（某女孩）”的男女相爱事件。具体而言，就是指一个大公司总裁或总裁继承人身份的年轻男人，同时具备能力、外貌、学识等各方面优秀的条件，并且性格从日常为人处事中体现出自大、强势的特点，却爱上一个相形之下某一或某几个方面——家庭条件、外貌、能力、学识等——普通的女孩的爱情事件。

当然，这是狭义上对总裁情节母题的理解。随着总裁情节母题的发展，它会改换男主的社会身份，让情节新瓶装旧酒后在出现在文学等艺术领域。所以，广义上总裁情节母题中的男主社会身份不一定是总裁，可以是律师（如2015年已经热播的以霸道总裁为宣传点的电视剧《何以笙箫默》中冷静睿智的精英律师何以琛），甚至可以是上仙(即如也被贴上霸道总裁标签的即将播出的电视剧《花千骨》里优雅出尘的“神仙师父”白子画)。但不论男主的身份是什么，他一定是除了性格霸道或冷漠外，从外貌、处理问题能力到智慧等无论哪方面看都具有超多、超强优点的完美男人；都是既有花美男的外表，还有源源不断的钞票或者物质上什么都不缺，既能在职场或仙界呼风唤雨，也能对爱人宠溺至极、惜之如宝、温柔如蜜的极品男人。霸道总裁们的魅力正如有评论所言：《杉杉来了》中张翰主演的霸道总裁形象能引领影视荧屏新风潮，从热拍的《遇见爱情的利先生》、《花千骨》等作品中不难看出，霸道总裁能俘获观众的“少女心”。抛开未播先红的以霸道总裁为看点招揽人心的主角为律师、上仙等的总裁剧不论，今天我们只讨论狭义意义上的总裁情节母题。对狭义理解上的总裁情节母题的讨论，已经足以说明总裁情节母题从文学领域流动到电视剧领域的创作规律和未来发展态势。

由文学作品改编而成戏剧、影视剧，在文艺领域不乏先例，典型的如2014年上映的由严歌苓小说《陆犯焉识》改编而来的电影《归来》。但是，在几年乃至一、两年内，大规模改编制作由同样情节为主要内容的电视剧，导致同样类型电视剧短时间内涌现荧屏的现象，在影视发展历史中并不多见。可圈可点的有三、四年前一批穿越电视剧的出现。宫斗剧近年出现的虽然也颇多，但出现的时间跨度较长，在时间段上并没有特别集中，而且往往会混杂在其他主要情节中。所以，总裁剧几年内的集中涌现荧屏，自然成为人们讨论的文化热点现象，也是文艺领域研究所应瞩目的现象。

同样情节电视剧短期内的集中问世说明，热播电视剧中的情节母题，往往由其他艺术领域中已经过市场验证、确定受到受众欢迎，即情节母题地位被确认的内容构成。“网络文学改编”即为典型。所以，我们可以说，畅销的网络文学一向是公认的电视剧改编的热门，畅销网络总裁文学更是电视剧改编热门中的热门。2010年以来，尤其是2014年到2015年，2014年即有多部网络总裁小说被荧屏化，2015年一批总裁剧的营销攻势也已经开始。可见，总裁剧由“总裁文”这类畅销小说改编，“总裁文”就是“霸道总裁”电视剧的发源地。

2. 总裁文的流行

最初的总裁文并不是网络文学，但是，随着新媒介能量逐渐渗透进人们的日常生活，是网络文学最终使得总裁文成为了一个被大众广泛接受的流派，并促成了电视剧领域由网络文学改编“霸道总裁”电视剧的现象。

当下受宠的霸道总裁，不是近年才出现的新事物。单从对总裁形象的自身设定而言，第一个霸道总裁形象出现在上世纪70年代琼瑶小说《心有千千结》中。小说中男主是富二代，霸道总裁则是男主角的超级富豪父亲——严格讲，这不是今天我们所讨论的典型、严格意义上的霸道总裁，因为他只是个配角，和女主之间也没有爱情故事发生。但其形象特点的确为今天的霸道总裁们提供了范本，对他初登场的描述如下：“微侧着头，斜睨着她，只一忽儿，他眼底忽然掠过了一抹狡黠的光芒，唇边竟也浮起了一丝笑意，一丝近乎孩子气的笑意。”这就是霸道总裁的人格特质：自由切换在抖M和抖S之间的不确定性。

上世纪90年代，我国流行的台湾新言情小说，以1993年出道的席绢为代表，也是席绢真正把“霸道总裁”情节母题发扬光大。席绢的主张“爱情是一场征服的游戏”奠定了“总裁文”的基调。1995年《罂粟的情人》中的男主王竞尧，就是今天《杉杉来了》中的“鱼塘主们”的早期版本：作为台湾某最大企业的少东的王竞尧，能力超强，外表也是帅得人神共愤。故事完全以总裁情节母题为主线：女主卖身葬父被霸道总裁包养，后来被霸道总裁认定为真爱，然后男主与女主双双远走高飞。

3. 总裁剧的流行

“总裁剧”的形成要从总裁文作为一个流派的兴起论起。浸染在席绢小说中成长的一代，在新媒介能量中获得了释放空间，网络的开放性给了他（她）们话语权，使他（她）们在新世纪繁荣的网络文学中找到了自己的表达场。对于从总裁文到总裁剧的进程研究而言，网络文学发展进程中的标志性节点是2003年晋江文学城的创立。我们所讨论的总裁文被改编为电视剧的写手：明晓溪（《泡沫之夏》，2006）、匪我思存（《千山暮雪》，2009）、顾漫（《杉杉来了》，2011），均是晋江的驻站作者。所以，是网络文学最终使总裁文成为一个流派。对作为一个流派的总裁文思想核心的概括正如一种评论所说：“女人对男人的终极幻想就是你牛到俯瞰整个地球但是眼里只有我一个，霸道总裁手握全球3/4的经济命脉，但是从不开会从不管理经济事务，整天琢磨的就是‘哎哟，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如果只是在虚拟空间的网络文学界风靡，“霸道总裁”作为文化符号还不至于这么风光，除了由文字作为媒介承载的作品外，一旦经过从文字到声画的加工和洗礼，总裁文被改编为电视剧后，从小说到作者本人在现实世界中的地位也会提升，这是文学和电视剧领域在市场洗礼下必须面临的不争事实，即如作家桐华的小说《步步惊心》、《云中歌》、《最美的时光》、《大漠谣》等被改编为电视剧后，在北京新华书店花市书店实体店，在诸多青春文学作家中间，桐华醒目又与众不同地有了属于自己的专柜，“桐华”两个大字和作为图书分类标识的“中国小说”、“青春文学”等一样，被制成指示牌列于专柜之上。因为，从文字到声画的转变也意味着，同样主题的作品，除了网民尤其是总裁文的“死忠饭”们作为受众的阅读外，还增加了广大电视剧观众来作为受众，影响力也相应增加，市场前景自然更被看好。所以，伴随着2010年和2011年，《泡沫之夏》和《千山暮雪》的相继被改编成电视剧，由此，“霸道总裁”及其衍生的文化产品开始真正进入主流文化视野。

进而，有评论跟进认为：如今是霸道总裁的天下了。《杉杉来了》塑造出来流行的“鱼塘主”一词以及相应的文化想象；爱奇艺网剧《白衣校花与大长腿》，更是以对男主角任浩铭“这个世界上三位最顶级的钻石王老五之一”、“拥有飞机收藏博物馆”、“爱好是收藏各式慈善证书”的角色设定，被网友们誉为是关于霸道总裁的“史上最雷人神剧”，将“霸道总裁”情节母题发挥到极致，已收获了9000多万点击率。

一部名叫《霸道总裁爱上我》的言情小说点击量2014年的一次暴增，则标志着“总裁剧”在电视剧领域的正名。因为，之前虽然有了《泡沫之夏》、《千山暮雪》等收视率不错的“霸道总裁”剧的存在，但是，它们在电视剧领域的“霸道总裁”的身份并没有被着重强调和明确确立。是《杉杉来了》的热播，以及相应的“鱼塘主”文化现象，促成了大家对“霸道总裁爱上我”的重视。于是，一部两年前就已在晋江文学城连载的名叫《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小说，因为《杉杉来了》的缘故，直到2014年夏天，其点击量才经历了一次暴增。我们可以借用一种网民评论来解释其中的原因：“我原本想搜《杉杉来了》的电视剧，结果一时想不起剧名，只记得‘霸道总裁爱上我’——没想到真有这本书。”于是，以《霸道总裁爱上我》言情小说点击量的这一次暴增为代表，当下受宠的“霸道总裁”作为总裁剧型正式得以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