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回05：从希望走向绝望

开开，注意一下这里面的关系啊。有四个女人，凤姐，平儿，秋童，尤二姐有四个女人的关系。那如果贾琏在尤二姐这边，瓶儿不方便来探望，可是因为尤二姐最近因为胎儿堕下来，所以身体不好，所以你看到贾琏一天都不能有空白的。就是他尤二姐那边不能睡，他就跑到秋桐那边去睡。那这个时候平儿就偷偷跑到尤二姐房里去安慰他，因为这个时候尤二姐没有人在他房里，所以我会觉得这一段抽出来本身可以变成非常精彩一个短篇小说。

就这四个女人，一个男人之间的一个关系啊。那那个瓶儿就跑来，就劝尤二姐说，你好好养病，不要理那个畜生啊。畜生指的就是秋童，你不要听他的那些侮辱你的话，骂你的话。那尤二姐就拉着瓶儿就哭着说，姐姐，我到了这里，多亏姐姐照应。我觉得下面这一段话有一点像尤二姐的遗言啊。人到临终的时候，会讲一些话，说我这一生其实要感谢的就是平儿啊，就是他，到这里以后，真正照顾他就是平儿，他是为了我姐姐，不知道受了多少嫌弃啊。因为平儿常常偷偷给她一些可以吃的饭，可以吃的菜，回去以后就被凤姐骂，所以他知道说这个人对他好，而对他好，还要忍受别人对他的打骂，那这个才是了不起的，就是人性上最最善良的部分，在平儿的身上表现出来了啊。就说我们，通常我们会愿意对一个人好，可是我们对一个人好，我们要忍受另外一种打骂跟侮辱的时候。

我们还愿不愿意对这个人好？这里面看到尤二姐，非常的感谢这个平儿，觉得平儿是难得的啊，就是在整个贾府人性这么败坏的时刻。还有一个瓶儿可以这么这么善良。他说，为了我姐姐不知受了多少嫌弃，我如果逃得出命来啊。这意思说，我这一次大概是不会活着。如果我还能够活下来，我一定报答姐姐的恩德，只是怕我逃不出命来了，我大概不会再活下来了，也只好等来生了。啊，就是来生，我在报答你。所以这段话很明显就是我觉得尤二姐心里面已经有一点决定死亡啊，走向死亡的路，可走向死亡的时候，最后他要跟他对他善良的人，他做一个告白啊。所以他就跟瓶儿讲了这些话，那瓶儿就哭了，平儿的哭，这里面有一个复杂的原因。

因为是我告诉了凤姐的，他说，我原是一片痴心啊，因为我做助理，我就很忠心于我的职务，所以我觉得我不能够隐瞒他，我应该要告诉他那从来没有瞒他的话。所有的话都会报告凤姐的。那听到你在外头被包养，我当然会告诉他，谁知道生出这些事故来。所以这段话很多不细心的读者说读不出来，就是我觉得有平儿的心寒在里面，就是平儿其实忠心耿耿，可是他没有想到他的主人是这么恶毒的。他也吓了一大跳。好，所以特别去细读这一段。所以尤二姐说就劝她说，你不要怪自己姐姐，你这个话错了，她说，你就是不告诉她，他难道打听不出来吗？好，所以你可以看到，这两个人其实变成了彼此温暖的角色，所以他觉得你不要怪自己，好像是你去密报了，他说你不密报，他还是会迟早打听出来。

所以这是作者的技巧，就让你一步一步的感觉到他的这个很温暖的部分。好，瓶儿就走，两个人哭了一回，瓶儿就安慰他，那夜已经很晚，瓶儿回去。瓶儿回去以后，尤二姐决定自杀。尤二姐自己在想，病已成事啊，我这个病已经大概不可能好了，日无所养啊。每天不能够养病，凡有所伤，因为每天就要听到那些八卦的涎言涎语，那些不好听的话，料定必不能好。而且胎已打下，这句话是最重要的，就是这个男胎已经剁掉了，那他活着是为了这个孩子活着的，那今天太乙打下无可悬心，没有什么东西还可以寄忘的，没有什么东西还要牵挂的。一个对自己没有希望的人，他其实所有的希望只是为了这个孩子活着。所以如果这个孩子已经打掉了，这个胎打掉了没有什么可以悬心，何必受这些灵气，何必活着还要受这些侮辱？对于尤二姐来讲，他这个时候觉得说，我干嘛受这些灵气，不如一死倒还干净。可是我们看到尤二姐最有趣就是尤尤二姐在面临死亡的时候，她还是一个鱿鱼，跟彷徨的角色，不像她的妹妹尤三姐就是一刀就毙命。

打开箱子，找出一块生金啊，一块金子出来，也不知道有多重啊。这些都是文字上非常有趣的，就是我就常常想这个作者怎么会突然跑出这一句，说不知道有多重，那好像还要拿那个砝码称一称到底有多重。然后才去吞那个金子。其实这种就是文学的写法，其实在拖那个托，是说这个人的个性本身是不是干脆利落的个性。所以他拿了那个金子，大概还掂一掂说到底有多重。那狠命含泪就吞入口中，就把金子吞入口中，几次狠命直脖啊，因为精子要吞要从咽喉下去很不容易。所以他用了一个几次吞咽，然后伸直了那个脖子，让精子坠下去的那个感觉。这都是文学的写法。

所以红楼梦的伟大是在这里，就是到最后，他会透露出人性上一个巨大的荒凉感，是借着平儿的口中讲出来的。他说，一个生病的人，你们也不知道可怜可怜他虽然性情好善良，你们也该拿出一点样子来，别太过了，墙倒众人推，好像那个墙快倒了，你们也乐得去推它。好。我觉得这里面其实是五四运动常常讲的一个东西，就是说一个文化要改革，其实不是政治改革，社会改革，是他那个人性的改革，就如果人性上这么败坏，这个人性里面有一种幸灾乐祸，人性里面看到别人受害，就大家都去墙倒众人推，那么这个民族是没有希望的。好。所以我觉得69回是非常动人的一回。我觉得他碰触到文化最本质的问题，就是借着瓶儿的口中他要讲的话。我们重读这句话，大家感觉一下，有时候你读到以后，自己都会有一个反省，说，哎呀，我是不是刚好是瓶儿骂的那种人啊。

所以这里其实在写到说因为他没有人叫，所以也没有人去管他啊。说乐得他自己去梳洗就是。其实有分派几个佣人，可这几个佣人都是王熙凤的心腹，所以觉得你自己去梳头，你自己去洗脸，我们根本不管你。可是不要忘记，这个时候尤尔解释，在重病当中，就在重病当中，是没有一个人去管他的，就那个门关在那里死掉了，可是没有人理他的。所以注意一下文学的写法，就是一步一步让你觉得这个女性的悲惨命运到这样的一个程度，其实也对人性是一个巨大的反省，就是为什么一个社会里面有一个人是如此不被照顾的。被孤立到这样的一个现象的状况。那凤姐跟秋桐都上去了啊，都去见贾母，可是就不带尤二姐去。就觉得啊，他要死要活是他自己的事，就有点自生自灭。

就是那个时候会想到说挖出来不要只穿个内衣，蛮难看的。那这个尤二姐的个性在这些细节里面看到非常清楚，就是你会觉得加重了那个悲剧的那个感觉。就是你忽然想到说这个时候金子在坠断它的肠子，然后她还在化妆，她还在戴首饰，还在穿衣服，然后躺在床上。当下人不知鬼不觉啊，没有人知道他死掉，他死在一个没有任何人，没有惊动任何人的状态。所以我刚才用到惊动，就是尤三姐，她妹妹的死亡是惊动天下的，包括他血喷出来的样子，包括后来传出去的时候，每个人讲到尤三姐的死亡，都觉得像一首诗，可尤尔姐的死亡是没有惊动任何人的。觉得好窝囊的一个死亡，这么委屈的一个死亡，这么忍辱的一个死亡，所以用了人不知鬼不觉好。所以我们大概知道，说真的就其实是个性，因为有一种个性就是说我要死亡了，我要毁灭了，我毁灭到玉石俱粉，我要让大家都看到。可是尤二姐连死亡最后都觉得不要让大家看到，不要惊动大家吧。

所以做人做到这个样子其实是很惨。好，注意一下，我一直在提到，红楼梦是可以读今天的社会的，你身边很多的人士未必不是红楼梦的场景。所以你最后会觉得王熙凤其实是一个极其失败的角色，就所有的人违反他的习性的时候，都不敢表露给他看，所以他是一个绝对被孤立的角色。就大家同情尤二姐，哭都不敢让王熙凤看到，因为怕她不高兴。那所以我们知道王熙凤是彻底失败了。所以如果用这个角度来看，作者有很多的提醒说，大概我们在现实生活里千万不要变成王熙凤这个角色。就表面看起来这么强，其实她是真正孤立的，不是尤二姐，反而是王熙凤，这样可以理解吗？啊，就读一读到这段，我觉得这段是写的，真是惊人的一段啊。所以作者用了这样的方法，使所有的读者读到这时候为尤二姐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