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番外】浪客行：什么是天下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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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那是04年的春节。大年初一，电视台并没有重播昨晚的黄金档电视剧，而是放了一部动漫《灌篮高手》。

但是可惜的是，《灌篮高手》并没有全部动画化。最后的山王之战，我们只能通过漫画来观赏。这也成为了许多灌篮高手迷的一个遗憾。而起因，则是因为大神井上雄彦对动画版不满意。

曾经我觉得动画版幽默风趣，制作得挺不错。直到现在看了《浪客行》，我才真正明白井上的心境。

有些人看似在创作一个通俗作品，但是他每一次动笔，都是在表现内心的挣扎。金庸古龙如此，井上雄彦如此。他们用笔尖，不断刺破人生虚无那一张薄薄的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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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客行》的故事其实很简单，讲述的是宫本武藏一心一意追求天下无双的故事。

一方面他坚定执着，勇往无前。一方面他迷惘痛苦，怅然若失。这两种状态一直存在于他追寻天下无双的道路上。

什么是天下无双？宫本武藏第一次问出这句话，对象是泽庵和尚。

那时候宫本武藏被村民抓了起来，吊在树上打。

泽庵和尚说：等你成为了天下无双，你就知道了“什么是天下无双”。

真是一句非常正确的废话。

武藏这样想。我也这样想。

但是我却想起来，曾经也有一个和尚，和我说过同样的话。难道每个和尚说的话都这样类似吗？

西行的路上，我在乐山大佛脚下遇到一个云游僧。我问他：经书中说，要狂心顿歇。怎样才能让心静下来？

僧答：念佛持咒。

我又问：什么是静心呢？

僧答：你心不静下来，我没法告诉什么是静心。等你静下来了，你就知道什么是静心了。

我怅然。

因为我想起来，我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候我和朋友讨论什么是爱。我说，我没法形容什么是爱。但是你遇到的时候你一定会知道。如果你此刻在怀疑是不是爱，那多半就不是爱。

当你不确定的时候，当你产生怀疑的时候，其实你内心早已有了一个答案。

只不过很多人不愿去面对，去承认而已。

3

宫本武藏去了宝藏院，却惨败于胤舜枪下。一个老农救了他，并且教会了他训练的方法。

这个老农就是宝藏院上一任主持，胤舜的师父，胤荣。

武藏问他，为什么要帮助我去杀你自己的弟子？

胤荣说，因为胤舜从没真正面对过死亡的威胁。

胤舜天赋奇才，除了清十郎没有人是他的对手。而没有经历过死亡，胤舜就无法对武道有真正的理解，也就永远达不到天下无双的境界。

其实一路上也不断有朋友劝我们，不要去尝试危险。很抱歉，我们一路上尝试了各种各样的危险。面临死亡威胁，其实并不止峨眉山那一次。

这些经历让我思考了很多，也想明白了许多。但是如果你问我，我的收获是什么。

我大概会说，我感觉自己比以前更自由了。

这些话，和我们西行前会说的话，其实并不会有太多差别。但是，我感觉，其实是两句完全不同的话。

你经历过了，你就明白了。

4

武藏击败胤舜后去了柳生家。

武藏潜入柳生石舟斋的房间，站在他床前问：什么是天下无双？

石舟斋，这个举世公认的天下无双，现在已经是个垂暮老人。他手中拿着的不再是刀剑，而是一个痒痒挠。

面对武藏的求问，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天下无双？何足挂齿。

不久之后，另一个大剑豪伊藤一刀斋向石舟斋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天下无双？什么是天下无双？

石舟斋答道：根本不存在天下无双。

又或许，每个人都是天下无双。

后来伊藤一刀斋遇到了宫本武藏，他把石舟斋的话告诉了武藏。

压根就不存在什么天下无双。天下无双只不过是海市蜃楼。

武藏迷惘了：既然天下无双是海市蜃楼，为什么石舟斋一生都在挥剑呢？

伊藤与石舟斋会面后不久，石舟斋就去世了。武藏与石舟斋的第一面，也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但是武藏不知道的是，石舟斋很开心与武藏和伊藤的会面，因为他们的质问也让石舟斋更加明白了自己是谁。

寻找自我。或许这就是石舟斋挥剑的理由。或许这也是武藏挥剑的理由。

在追求天下无双的道路上明白自己是谁。

在《色戒轮回》中，老和尚对达世说，你人生所遇到的一切，都是你的修行。

在西行的路上，小胖问我为什么不去考个老师，这样每年会有暑假可以旅行？

我说，或许我们追求的压根就不是旅行本身，我们喜欢的，是那种不确定性，那种心理上居无定所的流浪的感觉。

我们拥抱的，是危险性本身。

我们所做的所有尝试，都是在探索我们自己内心的边界。

所有路上的旅行，都是心路的历程。

这样的旅行什么时候会停止？你什么时候能够找到答案？

其实我也不知道。当我找到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那你究竟在寻找什么？

等我找到了，我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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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石舟斋的另一句话呢？

每个人都可以是天下无双？

剑术通神可以是天下无双，安于平凡也可以是天下无双。

武藏后来到一个农夫家借宿，男主人是个木雕师。

武藏看着他一刀一刀下去，木头变成了低眉慈目的菩萨。木雕师全神贯注的时候，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宁静安详。

也是一个不疯魔不成活的人啊！武藏这样想着，只不过我拿刀是为了杀人，他拿刀是为了造神。

可是武藏纳闷的是，如此入定的一个人，又是如何转瞬间变成一个平凡的丈夫，普通的父亲呢？

木雕师告诉他，这两个人都是我。入定成魔雕刻佛像的人是我，照顾妻子孩子的人也是我。这两者并不冲突。人就像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但是圆心是同心的。无论你在追求什么，你都是在生活之内。

你所追求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特殊。它并不独立于生活之外。

其实这话王家卫也说过。

《东邪西毒》中洪七说，是谁说不可以带着老婆闯荡江湖的？

洪七离开的那天是十五，风是向南吹的，他故意逆风而行。黄历上是这样写的：失星当值，大利北方。

6

当你在大海中游泳的时候，你是不会明白大海的宽广的。当武藏问胤荣什么是天下无双的时候，胤荣这样回答道。

是什么握于手中，却流失于指缝？

你越是想要抓住什么，就越容易失去什么。

你越是追寻幸福，你就越是会失去幸福。

你越是追求天下无双，你也是会迷惑什么是天下无双。

不要让你的注意力关于专注于什么。

不要过于执着。

tashi, you pushed it too far.

达世，你走得太尽了。

这是师父望着刚出关，虚弱异常的达世说的话。那时候达世刚闭关修行了三年三个月零三天。

你关于专注于修行，而忘了生活本来的样子。

这一点达世后来也自己意识到了。

他问师父，佛陀过了二十五年的世俗生活后才出家悟道。我自五岁开始就斋戒苦修。可是，会不会佛陀的道是从二十几年的世俗生活中悟到的呢？

武藏，也走得太尽了。

在追求天下无双的道路上，他以一己之力杀死了吉冈家七十六人。然后锒铛入狱。

泽庵和尚来狱中看他，并向他说了自己最近的悟道感悟。

泽庵和尚说，人都是自由的。

人永远是有选择的。

武藏，或许你该找到阿乙，然后结婚生子。

泽庵和尚说的太具象了。抽象而言，我觉得泽庵说的自由，和孔子说，七十从心欲而不逾矩，是同一个道理。

曾经我们是一匹小马驹，被一根绳子，一个木桩困囿于方圆之内。后来我们有足够的力量挣脱束缚，却受限于固有观念。这一个植根于记忆、习惯的栅栏。

直到有一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第一次突破观念的边界。我们撒开蹄子乱跑，去往目光所及的远方，想知道自己的边界、天地的边界有多广。

但是这不是自由。

天地没有尽头，你的探索冒险也不会有尽头。又谈何自由？

自由是你可以跑去天涯海角，却愿意偏居一隅。而你安于一隅，是因为你知道自己随时都可以出去浪迹天涯。

泽庵的话，武藏听了一半，忘了一半。

武藏没有去找阿乙，却找了小村庄住了下来。放下刀剑，拿起锄头。

武藏成了一个农夫。

曾经悉达多也去做过船夫，谢晓峰也去当过龟公，菲利普也去打过散工。

我一直不明白乔达摩悉达多为什么最后突然就读懂一张张普通的面孔，谢晓峰为什么又突然拿起了剑，菲利普为什么突然就想结婚了，布洛克为什么突然感觉追寻意义一点也不重要了，克里斯托弗为什么死前写的是happiness only real when shared。

如何让一滴水永远不会干涸？

让它流入大海。

武藏渐渐与自己和解了。他生命中遇到的人一个一个地出现，从他心中拔下一根刺。

最后出现的人，是小次郎。

如果是武藏代表的上下求索，小次郎代表的，只是两个字：自然。

7

《浪客行》在这里戛然而止。或许井上雄彦也没彻底想明白宫本武藏和佐佐木小次郎的战斗该如何发展，。或许井上也没真正寻到终极三问的答案。

不过我还是尽力用存在主义的角度梳理了一下他在《浪客行》中所要表达的东西。

人生不是逻辑，而是体验。（福柯说过类似的话）

很多东西你必须亲身体验过才能明白。

而你在体验过程中遇到的，都是你的修行。

你通过修行以寻找并确定自己是谁。

追求天下无双的道路只不过自我寻找自我发现的途径。

你的选择决定你是谁。而人永远是有选择的，所以人是自由的。（不要问我是谁，也别要求我一成不变。福柯）

你的恨和愤怒确定你的自我边界。

你的爱和欲望觉得了你个人的人生意义。所以你们要做令自己开心快乐的事。

但是也别太关注自我。不要走得太尽。（自我意识过剩是不快乐的源泉。罗素）

像水，消失在水里。

痛苦来自于自我怀疑。

幸福来自于与他人产生联结。

他人和自我的协调平衡就是石舟斋多次提到的天人合一。

人最终所追求的只是一种状态，自然平和的状态。

如果你感觉别扭，那就说明不在状态之中，这时候就努力突破边界，多尝试多体验，遵循唯乐原则。

什么时候该停下来？该停下来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等你进入状态了，你自己会知道。

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但也别把这个过程神圣化。

这和生活琐事一样没什么特殊。

因为它们最后都会统一于生活。

风行水止，与水相忘。

像水，消失在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