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去生命中的雪

“我爱我的母亲，我爱我的家，我也爱非洲大地。”这句话出自电影《沙漠之花》中女主角华莉丝·迪里在联合国的演讲。

单听女主角的这句话，你可能觉得这是一个受幸福滋养长大的非洲女孩。然而，正如刘亮程所言：“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见。”放眼华莉丝·迪里的前半生，你只能看见漫天冰雪：四岁遭受强暴，七岁被迫进行割礼，十三岁因为五头骆驼的聘礼被父亲嫁给年过六旬的鳏夫做第四任妻子……但是，面对自己人生中仿佛永不停息的冰雪，华莉丝选择不断斗争，从加尔卡尤逃到摩加迪沙，从索马里到英国，从伦敦到巴黎，从牧羊女到女仆，从工人到成为世界名模，她跋涉了千山万水，挨过了暴雪寒风，真正诠释了“强大的人不是征服什么，而是承受什么”。

如果说电影《沙漠之花》是从客观上全景观展示了华莉丝传奇的人生，那么从她的自传中就可以窥探到她生命中落下的雪有多么冰冷。

华莉丝的自传讲述了她从记事起到成为名模的生活经历。在自传里，她赤脚奔跑在尖利的岩石上放牧，双脚永远布满淤青和疤痕；她独身在沙漠中寻找水源，烈日下只有满目黄沙；她亲眼目睹尚在襁褓中的兄弟夭折，她也曾为了争夺自己的晚餐而跟兄弟斗得头破血流，她甚至为了保护母亲而组织兄弟“教训”父亲的小妾。这都是她真实的经历，也是她人生中一场又一场的暴雪。面对这段曾经的冬日，如今的华莉丝说：“我感谢这段日子，这些磨难使我面对之后的一切勇猛无畏。”——她已经拂去这些冰冷的雪花了。

经历幼弟夭折，长姊逃婚，被人强暴之后，华莉丝迎来了人生之中最重要的日子——割礼，这也是她生命中最猛烈，最绝望的一场暴风雪。

割礼是非洲闭塞种族的一种古老传统，在这些人眼中，没有接受割礼的女孩是不洁的，她们只能被人唾弃，沦为妓女。华莉丝的家族也是这一看法的拥护者。因此，华莉丝在七岁时被迫接受了割礼。完成割礼之后她并不能回家，只能待在原来的地方，要么挺到伤口愈合，然后自己走回家，要么死于流血过多或伤口感染。华莉丝的两个姐姐便死于割礼，幸运的是，华莉丝在高烧几天之后挺了过来。就这样几年之后，十三岁的华莉丝被父亲告知自己即将嫁给一个鳏夫——仅仅因为五头骆驼的聘礼。无法忍受的华莉丝选择了反抗，她在母亲的帮助下于出嫁前的清晨逃跑，一路逃亡……

读完华莉丝的自传，我想用电影《哪吒》的一句话来形容她——我命由我不由天。她的这半生，可以说是茫茫大雪无止尽：强暴，割礼，劳作，背井离乡……但是，面对这些寒彻骨的冰雪，她的回应始终是“拂去”。“拂”是轻柔而坚定的，因为不畏惧，所以坚定；因为不在意，所以轻柔。尽管大雪毫无止尽，也不能坐以待毙；尽管冰冷寒彻骨髓，也要不在意的拂去，这是一种人生态度：我命由我不由天，无论生命中的雪有多厚，有多么深刻，也要不在意的拂去，不在意冰冷，因而不畏惧严寒，才能最终走出冬天。

华莉丝在成名之后选择了发起妇女反抗运动，这就有了电影《沙漠之花》中她震惊世界的演讲：揭露非洲女性所受到的迫害，发动人民反对糟粕，鼓励女性维权。我很喜欢电影中华莉丝在演讲前的一段个人特写：她双手抱胸，将自己一个人反锁在空旷的大厅里。我认为这一段特写完美表现出了她的挣扎：割礼于她自生，是她一辈子的伤痛，给她带来无尽的折磨，是落进她人生的冰雪。割礼之于家族，是一种文化，他们从小就接受这样的教育，很难说这种迫害全都是他们的过错。她的揭露必然会使整个索马里甚至非洲大陆遭到嘲笑和攻击：一个国家被自己的人民批驳是多么可笑。

但是，华莉丝最终选择了揭露，选择了斗争。她说：“我爱我的母亲，我爱我的家，我也爱非洲大地。”正因为热爱家族，热爱索马里和非洲，她才要揭露那些糟粕。只有腐肉被割掉，脓血流出来，那些女孩才不会经历人生的暴雪，糟粕和渣滓才会被抛弃，非洲才会欣欣向荣。

在我看来，华莉丝不仅仅是一个女权领袖，她更是一个解剖师，剖开自己所受到的血淋淋的迫害，剖开非洲部落里惨无人道的糟粕，将它们暴露在阳光下，让人们为之震撼，为之反省。不能胜寸心，安能胜苍穹？她是一个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自我的苦难，更勇于保护所有遭受或即将遭受迫害的人。

每个人都会经历生命的冬天，一些人选择了放弃，任由雪花掩埋自己，然后颓废一生，这是懦者；有人选择挣扎，走出冬天然后永远封闭这段冬日的苦难，这是寻常人；还有一些人，他们挣扎着走出了冬天，在春天里壮大。当他们足够强大时，他们选择回忆那段冰冷的生活，用拂尘一一拂去生命里的冰雪。那时，他们惊讶的发现当时所经受的暴雪大多在春日消融——原来没有什么苦难是过不去的。在这之后，他们立志成为“拂雪之人”，拂去自己人生中的冰雪，为更多经受同样冰雪的人拂雪，为社会，为国家拂雪。华莉丝就是这样的人。

王小波说：“我不能选择怎么生，怎么死；但我能决定怎么爱，怎么活。”也许我们生不如意，人生里的雪一直没有停止，但是，每一个冬天的句号都是春暖花开，只要我们不断地拂去落下的雪，坚定地前进，终有一天，我们也会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愿，每一个人都可以做自己人生的“拂雪之人”，拂去人生的苦难；我愿，每一个人都可以做社会的“拂雪之人”，拂去糟粕渣滓；我愿，每一个人都可以做国家的“拂雪之人”，拂去贫穷落后。

人生中的雪很多，但是，我们会像华莉丝一样一一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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