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者的剑法：浅谈赤霄的剑意背后的人生哲学

赤霄的最后一式，名为天瞠。

剑意如何？

天瞠之剑，当绝则绝。

心法如何？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云裂之后，方能见苍穹怒目。不除心间迷障，不能领会剑意。

关隘如何？

剑随心动，出招无悔。若一念回首，则剑失锋芒，反害其身。

先别急，有很多东西需要解释，包括第八章出现的赤霄剑意，天瞠的意象和其他内容的关系，以及什么是弱者。最后你会明白的，为什么题目会说赤霄剑法是“弱者”的剑法。

赤霄的剑意都是什么意思？

拔刀之招，当破即破。

泪锋之招，当断即断。

泪锋之剑，当弃即弃。

（扬眉之剑，当放则放。）

云裂之剑，当立即立。

天瞠之剑，当绝则绝。

对赤霄的剑意的描述，可以说是非常有逼格了。有逼格就意味着看上并没有那么直观，但结合这些句子出现的上下文，其实并不难理解。

“赤霄乃意志之剑”，按照我目前的理解，赤霄表现出的剑意就是使剑的人的精神修为。

魏彦吾  而你，晖洁。快快长大吧。

陈晖洁 长大以后会怎么样？

魏彦吾  你的话，长大的你......就能改变一切。

陈晖洁 真的吗？！

魏彦吾  也许。或者说，只要你相信，它就是真的。

魏彦吾  我会教你剑术，晖洁。

魏彦吾  赤霄的剑术。

这一幕中，老魏表示愿意教老陈剑术，为她以后能“改变一切”提供手段和技巧。结合这一点，就可以从字面意思理解这一层的剑意：拔刀使出的招式，就是为了扫清前路的阻碍。这就是“破”。

类似地，我们可以看看“泪锋之招”：

陈  ......毕业后我会立刻回龙门。

风笛  啊？不是......不是，她不是在乌萨斯吗？我以为你一定要去乌萨斯了，还在想要不要毕业前帮你织几条围巾做饯别礼呢。

陈  我在乌萨斯不可能伸得开手脚，但在龙门，我会逐渐扩大自己的优势。龙门的力量在城市间肯定比我一个人的力量强。

陈  ......我会找到她的。

“泪锋之招，当断即断。”

这句话的出处的前文是，陈明确了现实，如果她想要找到塔露拉，她需要压抑自己马上飞到乌萨斯的想法，而应当回到龙门，毕竟她在龙门有更大的操作空间。

“泪锋”我至今无法明确应当怎么解，不过也许也不需要明确，毕竟文学解读是多义的。

其中一种可能的理解是“泪沾湿刀锋”，是动宾结构，就像是“拔刀”。拔刀泪锋，愤而出剑。即意味着有一份悲伤、愤怒、激动、难以自已，而这一招就是为了更大的目标而压着那份心情挥出的。

陈非常想马上见到塔露拉，然而，直接跑到乌萨斯虽然能在空间上更加靠近塔露拉，但实际上在人生地不熟的乌萨斯，陈寻人的手段会非常受限。所以，出发的第一步就是要认清现实、找准方向。此时会龙门才是更“合理”的选择。

这是最初的觉悟。“断”的是远离现实、想当然的幻想。要求的是认识到欲速则不达，是走上名为“远路”的捷径。

接下来关键的就不是明确的剑招了。正如仇白所说，剑招只是某种方便理解的抽象，具体情况还是要按照个人具体的理解来用剑的。

从招到剑，就是超越了对具体招式的执着。

这么多年过来，我一直想的是，我还能干多久？我还要干多久？

只是现在我才发现，原来这个答案，一直不是我能决定的。

最近赤霄剑在我手里越来越钝。我得到什么时候才会理解，绝影不是逐影而行、绝不放手，而是不再回头？

什么是“逐影而行、绝不放手”？在陈领悟到“当弃即弃”前，为什么她会一直不断地问自己“还能干多久”和“还要干多久”？

“断”之后，是“弃”。换一种说法，这也许可以对上早些年的网络用语“断舍离”。“断”是具体的断绝幻想，“弃”是从心中彻底的舍弃对“安心的幻梦”的需要——也就是说，“做合理的事情并不保证最终的成功”。

在龙门近卫局发展是合理的，剑招没有错。但过于执着于剑招、执着于单纯的坚持只会有两个结果：到了某一天，因为看不见尽头而无法坚持下去了，放弃了（“我还能干多久”）；做够了一定时间，就做成了，可以去找塔露拉了（“我还要干多久”）。

赤霄的绝影并非追着剑招的“影”，而是随着情况的变化，不断调整自己，面对无法预料的未来，无论如何都要完成那件事情。

“弃”也许是指在心中放弃“按部就班就能成”的自我许诺的谎言，以及到“坚持到这里已经尽力了”的关于放弃的借口，然后去直面看不见尽头的战斗——就如同阿丽娜向塔露拉指出的，要面对和看不见的敌人进行的、看不见尽头的战争。

阿丽娜  这场仗我们大概不会有结果，我们可能没办法赢。

塔露拉  我已经不太想许诺了。太远的事情无异于欺骗。永远不会赢，那还要打吗？

阿丽娜  我不是问过吗？到那时候，你还觉得这个命运是值得你去抗争的吗？这些都过去以后，你甚至连敌人都看不见了。你和那些看不见未来的人有同样的敌人。

阿丽娜  ......那时，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呢。

塔露拉  ——

塔露拉  你是在说那些精神，那些敌意，还有那些刻在乌萨斯人与我们骨子里的东西。

但这要怎样才能做到？

九在替陈挡下源石炸弹，两人同时成为感染者之后，曾对陈留下过如此嘱咐：

九  这些情况，你告诉魏吧，魏会处理的。保持联络。有事叫我。

九  对了，跟星熊说......让她盯着你，别做傻事。

九  这句话你可以忘，你也一定会忘掉，但是你得先和她说，然后再忘掉。

陈随后有一段心理独白，什么是傻事？

傻事？

什么是傻事？

言传身教，让我变成了什么？

感同身受，让我明白了什么？

坚持不懈，让我失去了什么？

言传身教，指老魏教给陈包括赤霄剑法在内的一切，让陈像老魏那样思考，能分辨什么是“合理的事”，什么是“傻事”——“拔刀之招”；

感同身受，指陈真切地领会到“泪锋”的含义，压抑着感情做“合理”的、“不傻”的事——“泪锋之招”；

坚持不懈，指陈在近卫局多年的坚持，从盲目的坚持，到领会剑意后的“不再回头”，一路上多少次含泪挥剑、做正确的事情，积累的代价与因缘越来越重——“泪锋之剑”。

这一日终于久别重逢，我又能做什么？

我能做的......

不是在多少年前就已经决定好了吗？

走过名为“远路”的捷径，这所有的感悟，汇聚到如今和塔露拉重逢的这一幕。而阿米娅也通过神秘的力量经历了和陈相同的一切，也完全明白了陈此刻对赤霄剑法的新领悟，因此也明白了什么时候该保持戒指的封印，什么时候应该解开戒指：

对抗新的敌人需要新的武器。

对抗壮大的邪恶需要坚定的原则。

曾经的阿米娅只会在焦急中迫切地想要解开一枚戒指的束缚......现在却不是。

阿米娅  ......云裂，是直面。

“云裂之剑，当立则立。”

拔刀是掌握技巧，泪锋是认清现实，云裂是直面内心——以坚定的原则面对变幻无穷、不遂人愿的现实。

唯有“坚定的原则”，才能在没有尽头的战斗中坚持下去；就算一时坚持不下来了，也能在每次放弃之后，重新站起来。

陈是不是一刻也没有逃避过？

不管是陈自己还是阿米娅，可能都会给出否定的答案。

陈逃避过许多次了。

但她没有一直逃下去。

【回顾一下黑蛇与塔露拉，这是再一次表明科西切的赌约的歹毒，因为逃避一次就输了，而人怎么可能从不逃避呢？】

陈应该应该就是在切城决战中领悟“云裂”的，之后，她就在离开龙门之前向老魏展示了未完成的云裂。而她的新一段跋涉——或者说她真正的、有明确方向的跋涉，便从那开始。而当云裂完成了，便是跋涉的结束——

……

吗？

最后，我们来到赤霄的最终式：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云裂之后，方能见苍穹怒目。

泪锋是破，云裂是立。如果能完成云裂，就已经能把人生过得很通透了。如果用武艺来具象化抽象的人生境界的话，老魏当年一招云裂，给重岳留下了深刻印象（如果“雨”是一个比喻，那应该就是老魏让京城的雨“最后也没有落下来”）。

那云裂的更进一步，天瞠，又是怎样的境界呢？

剑随心动，出招无悔。若一念回首，则剑失锋芒，反害其身。

接下来我没有进一步文本证据，纯属个人联想，需要老魏之后更多的剧情来验证，但我认为这是合理的延申。

为了阐明天瞠的关隘，我想，最关键的应该明确是什么叫“无悔”。各位听说过那个著名的思想实验吗——我和你妈掉下水，你会救谁？

现实中这个问题时常会被看作愚蠢的问题，这是因为考虑这个问题时，人们下意识会持有这么一个不太合适的前提：回答者不爱被放弃的一方，或者说爱得不够。抱着这个前提，有人就会就答案借题发挥，甚至无理取闹。所以，本来一个很深刻的“泪锋”之问，就变成了人人嫌弃的问题。

【这个前提的缺陷就在于，混淆了形容词和形容词的比较级。不被选择的一方并非得不到回答者的爱，而仅仅是比不上被选择的一方。（当然，对答案的解读有不同的变体，这里只取最直白的）另外，既然问出了这个问题，就应该保有被舍弃的觉悟，凭什么保证自己就要比对方的母亲重要呢？】

就不往误解的方向延申了，回到其中“泪锋”的关键，指出天瞠之剑的关隘究竟有多么难以逾越。

想象这么一个情景：紧急的情况真的发生了，为了最重视的事物（比如说天下苍生大义），一名剑客赌上一切，向敌人使出天瞠。但出招后剑客才发现，这一剑如果要砍下去，其第二重要的事物必然会被波及（家人孩子必死无疑）。

这种情景不难想象，甚至类似的故事从古至今被一次次地演绎。关键的问题是，这位剑客真的能“出招无悔”、绝不回首吗？

各位大可以把自己放入这个问题中进行自我考问：写出十个你认为最重要的事物，然后想象自己陷入绝境，需要放弃其中一个，如此重复，直到剩下一个。

这个过程的挣扎就是探索属于自己的“云裂”。而以我目前的境界理解天瞠之境，就是想都不用想就能完成这个过程，直面生活与内心，轻重缓急、一目了然。这便是“当绝则绝”。

结合塔露拉的经历，要在赌约上赢过黑蛇，脱离黑蛇赌约的影响，就是要达到天瞠的境界。因为黑蛇的赌约就是，一念回首，就输了、被夺舍了。

但是，微妙之处在于，“天瞠之剑”不同于“泪锋之招”，知道这是目标并不意味着人靠思考就能找到通往目标的路，这和“不去乌萨斯而会龙门”是不同的。要练就天瞠，并没有按部就班的修炼路径。

而修炼过程中、在云裂的过程中，如果因受挫而逃避，那就输了。所以当年的塔露拉面对的基本就是死局。因此，阿丽娜和她的坚持耀眼且凄美，就如同伊比利亚守塔人在大静谧之后的坚持——不过是为了让失败来得晚一些。

睚在代理人败于大哥之后，曾如此描述巨兽曾经的生活：

你可还记得，那破开云霭的眼睛？我们在苍穹间对视，碰撞，川江淤赤，群山夷为平地，伏尸耸入云霄，溃脓腐烂后化作新的峰岭……那是何等壮阔的，真正的，战争？！

等等，“破开云霭的眼睛”？真正的战争？多么耳熟的词。

云裂之后，方能见苍穹怒目。

这是天瞠的心法。瞠，瞪着眼睛直视。“云裂天瞠”和“破开云霭的眼睛”是什么关系？

那确实是一场真正的战争。

伏尸百万，川江淤赤。山岳在蝼蚁的啃噬下崩坼，祂的同族死伤近半。

这是二哥在《炎：劫争》中对炎国历史的复述。所谓真正的战争，不同于儿戏，是要付出极大代价，而甚至在付出极大代价之后，也不保证任何结果的。

赤霄的剑法究竟从何而来？和巨兽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以云裂、天瞠来命名其中的招式？

具体设定目前并不重要，现在可以明确的只有一点：赤霄剑法是用于“真正”的搏杀之中的剑法，而不是“儿戏”；是需要赌上珍视之物、要冒风险的刚烈剑法。

最后我们再来看看什么是弱者、什么是强者？

玛恩纳武力在卡西米尔无人能敌，他算不算强者？但同时，为了保护家人，他必须收敛锋芒。玛恩纳穷极一切能够想到的方法，没有一条路能改变卡西米尔，他算不算弱？

再看《叙拉古人》。西西里夫人权倾叙拉古，塑造了国家的新秩序，各大家族的规则必须在她的规则下运作，可谓强者？

但她的秩序只能在她活着的时候有效，更甚者，她的规则正不断地受到各大家族的挑战。我们是不是也能找出一个东西，而西西里夫人在它面前也只能是弱者？

强者和弱者之间，区别最明显的在《照我以火》。苇草、阿赫茉妮、校官、米图、风笛，他们各有各的长处，在各自的领域中都算是凤毛麟角的强者。但他们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仍然要走入沼泽，免不了沾上一身泥泞。那么，比起不需要走入沼泽的公爵们，他们这些作为手套的，又怎么称得上是强者呢？

与此同时不难想象，陷入维多利亚乱局的公爵们自然也有属于自己的沼泽，毕竟争权落败后，他们也不可能保持体面。这么看来，公爵们也不是永远的强者。

考虑到这里，强弱就有了一个新的定义（当然，在思想史上不算新，只是日常中往往不会明确、严谨地如此考虑）：强者要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不需要冒风险的；而冒的风险越大，赌上的代价越多，那就越弱。

照着这个方向走，最强的就是不朽的，那自然不会是凡人。对于泰拉各国，首先比最强的个人都强的，自然是不完善的体制。而体制是建立在时代之上的，时代比体制更不朽。而时代又是变化的，是被众人共同推动的，所以人心中的基本原理比时代强。而人心中那个绕不开的东西，就是恃强凌弱——因为持强凌弱向来是比挑战强者容易的，所以前者自然比后者更容易发生。（这个推论有点粗糙，大概意会即可。）

与其说是“恃强凌弱”，不如换几个更“明日方舟”的词汇：不公，或者苦暗。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说赤霄剑法是弱者的剑法。不是说老魏老陈武艺上弱——武艺方面老魏和大哥谈笑风生，世上罕有——说的是，目前使用赤霄剑法的人，都把剑指向了无比庞大的事业，使得他们需要赌上自己的一生和一切。

“赤霄，斩龙之剑”，专砍强者，是弱者付出惨重代价、负上沉重罪孽、承担极大风险去挑战强者的兵器。而

刚刚才说到，什么是最强大的强者？

苦暗

用赤霄剑法的只有老陈老魏两位，但实际上，贯彻赤霄心法的，岂止他们二人！我们没见过天瞠之剑，但心境接近、异曲同工的壮烈，我们似乎已经见过不少。

老魏和大哥简略介绍完天瞠的剑意、心法和关隘之后，就笑着道别了。留下大哥重岳思索良久，最后不禁赞叹。

为什么大哥要想这么久？为什么这会出乎大哥的意料之外？

现在我不清楚，只能干猜：万象伶仃，关键落在“伶仃”二字。

云晞万象，烟荡孤径，

挹罢河汉共伶仃。

我古文理解能力大概也就那样了，如果有读者比较懂的，还希望在评论区帮忙翻译一下。而若有读者觉得一头雾水，我且把自己的理解贴出来供参考：天上白云本身和日光下的光影千变万化，而地上只有一条孤径，在亘古不变的银河里舀一把，和银河一样孤独无依。

这说明什么，大哥无敌呀。至少，他的心境是超级强者的心境——不是指大哥自傲，相反他无比谦逊——我指的是，万物流变，动摇不了他心。

大哥当然不是对一切漠不关心，他对玉门、对人世间、对很多东西都很有感情，但与此同时，他也不会被这些感情所束缚。对于离别，他有一丝留恋，但并不会沉湎其中；对于被左宣辽提防，他会有一声叹息，但是他也完全理解，并不会怪责。

这就是巨兽对人生的感受，而基于千年来的这些感受，形成了大哥如今的心境。他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终究是不死的；而那一天的到来，他也阻止不了，所以也就接受现实了，不会被未来的终结而乱了心神。

所以，按照上面我对赤霄剑法的理解，弱者的剑法自然是超出大哥的预想的。大哥有什么需要赌上一切才能“有机会”争取——不是争取到，而仅仅是有机会去争取——的东西吗？这个问题留给各位自己思考一下。

那就没有明确贴近赤霄剑法剑意的岁兽吗？

我也不这么认为——我看二哥目前所做的，确实是挺符合所谓“当绝则绝”的。对于岁兽的终点，大哥是把它当作无可回避的死亡来接受的。但如果并非“不可回避”呢？

棋随心动，出招无悔。若一念回首，则剑失锋芒，反害其身。

二哥的境界并不比大哥低，只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好了，聊完了，从第八章出现的四句赤霄剑意，到这次出现的天瞠，再重新定义了什么是强弱，最后延伸到对大哥二哥的理解。

本来只打算写一篇短文，没想到又写了六千字。之后也许会做成两个视频吧——时间允许的话。

祝大家新年快乐，接下来的一年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