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舟】团圆（下）

　　下马车的时候，沈泽川趔趄了一下。

　　丁桃好奇地向他探了个脑袋，手里的小本子被遒劲飒爽的烈风吹得哗哗乱翻。

　　沈泽川掩面轻咳两声，“坐得有些久了。”

　　萧驰野打马从后头过来，马鞭在半空中虚虚一晃，眼神带了些意犹未尽的味道，“是做得有些久了。”

　　这人中途离了马车，浪荡都藏在衣冠楚楚之下。

　　沈泽川捧着手炉，于昏黄残影中瞟他一眼，眼尾的余红根本盖不住。

　　萧驰野仰头酣笑两声就翻身下马，毫无顾忌地把人揽进怀里，“兰舟，我们到家了。”

　　离北王府不似阒都宫宇那般巍峨气派，却在几十年的风雪里铸造出铜墙铁壁。这里曾经丢失了一只狼崽，现如今狼崽已长成狼王归来，更衔着世人不可触碰的明月。

　　“阿野，你不带兰舟进门，光杵在那吹风是怎么个意思？”陆亦栀得了消息出来接人，她见沈泽川面颊带红，还以为是被冷风吹的，不由得心疼。“兰舟身子弱，你们快些进来。”

　　萧驰野揽着沈泽川的肩膀迈过门槛，侧首对她笑：“大嫂对兰舟这般疼爱，就不怕我吃味？”

　　陆亦栀扬起唇角并不理他，倒是温柔似水地看向沈泽川，“兰舟，阿野这小子没欺负你吧？要是有，尽管跟我说。”

　　这里没有乾钧王，也没有淳圣帝。

　　沈泽川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关怀时总会表露出些许局促，尽管他自己并未这么觉得。他会轻微地耸动鼻翼，手指将衣角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向来冷清的眼眸里偶尔流露出不符身份的迷茫与无措。

　　萧驰野乐于见到他的兰舟显现这样可爱的一面。

　　毕竟高悬在苍穹的月亮被世间情意触动后，也会渐渐剥落坚硬的外壳。

　　续明催画烛，守岁接长筵。

　　王府的仆从今夜都撤了，因为家宴不需要所谓的排场。陆亦栀从午后便开始忙碌，满桌菜肴都是她亲手准备的。萧既明今日早间去了边防巡查，回来的时候抖落满身风雪。他见着萧驰野，兄弟二人在无言里默契碰肩。而萧洵虽然少年老成，但隔了这么久再见到爹娘，眉眼里的雀跃还是隐藏不住。

　　沈泽川一直惦记着回礼的事，年前就派人在阒都顶尖的胭脂阁给陆亦栀挑了一箱养肤膏品，抵得上萧驰野卖身好几夜。离北严寒，陆亦栀收到这样的礼物眼睛都亮了，心里愈发觉得兰舟体贴；对于萧既明，沈泽川则投其所好，把费了好些周章才揽得的一套兵书孤本相送。

　　萧驰野偏过脑袋跟他咬耳朵，“你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些？我都不知道。”

　　沈泽川狡黠地勾了勾唇角，并不回答。他正色看向萧既明，说：“大哥，其实我此番前来还有一事，就是想给策安下聘。”

　　萧驰野夹菜的筷子“啪嗒”一声掉了。

　　萧洵好奇地盯着他，“二叔，你手抖什么？”

　　“小孩子乱说话，我才没手抖。”萧驰野面不改色地把筷子捡起来，藏在桌底下的手却猛地攥住了沈泽川。

　　下聘？！

　　兰舟这是，终于要娶自己了？！

　　萧驰野自从长成后，几乎就没遇到什么让他紧张到心跳如擂的场面了。但现下他不得不承认，他紧张极了。

　　萧既明温和一笑，搁下酒杯，“我知道你和策安感情好，但这事我说了不算。”

　　沈泽川还没说话，萧驰野就急不可耐地撑着桌沿站了起来，把旁边悠哉踱步的猛吓了一跳。“大哥，兰舟给我下聘，自然得找你。你都说了不算，那还有谁说了算？”

　　萧既明笑而不语。

　　“臭小子，你的事当然是我说了算。”

　　萧驰野听见这浑厚熟悉的声音，不由得愣住了。他猛地转身——

　　檐下灯笼散出朦胧红光，萧方旭站在门口，像一尊永远不会倒塌的佛像。

　　“爹......”萧驰野鼻腔里有些酸涩。

　　“自然是您说了算。”沈泽川起身走过去，用晚辈对待长辈的态度与之交谈。“王爷，我此次给策安下聘......”

　　萧驰野仍旧站在原地，他总觉得眼前的一切太过奇怪，却又说不上是哪奇怪。

　　冷风呼啸着，把凉阶落叶送进何人的梦里。

　　“你还站着不动作甚？”萧方旭瞟他一眼，胡子微微颤动，“臭小子，沈泽川用不少好东西来换你，我这到底答不答应？”

　　萧驰野摸了把脸，将脑子里杂乱的念头通通挥到角落里。他长腿一迈，便走了过去。“答应答应！老爹，我自个儿挑的媳妇，我肯定要嫁！”

　　“你要嫁沈泽川，又说他是你的媳妇......”萧方旭皱眉，一巴掌拍在萧驰野肩头，觉得自己的小儿子此时此刻像个傻子。“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

　　黑夜碎了，萧驰野在马车的颠簸里醒过来，车轴转动、马蹄踩雪等杂声均在耳边慢慢放大。沈泽川用手指带走他鬓角的几滴汗，似乎又带走别的什么。他们与凛冽风雪相隔，在小天地里自成一派春景。

　　之前缠绵完，萧驰野就把人拥进怀里说着情话，却不知不觉眯了眼。沈泽川枕着这人的胸腔，从匣子里掏出面铜镜，寻好角度欣赏他难得一见的睡容。若非沈泽川早已睡饱，萧驰野一路上又吃足了风雪，他也见不着狼崽陷入梦境的样子。入睡后不久，萧驰野嘴里就开始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沈泽川抽身起来他也没能发觉。

　　安静地听了片晌，沈泽川终是忍不住凑近了些，却正好与陡然睁眼的萧驰野对视。呼吸相闻间，沈泽川拈走汗水，又重新抚上他的面庞，“策安，做梦了？”

　　萧驰野眼神沉静地望着他，将掌心盖在沈泽川的手背压了压。在真实的触碰里，萧驰野这才意识到方才种种不过大梦一场。默然片刻，他有些受伤地把人扯过来抱紧，喉咙里逸出的声音微痛，“嗯，梦见一场团圆。”

　　梦里的团圆。

　　（注：当时看见狼王死了，心里抽了好久好久。萧方旭还没看见策安把媳妇正式带回离北过年，更没看见兰舟给策安下聘......虽然现实已成定局，但我想在梦里给他们一场团圆。还有就是，未删减的那啥详见微博，同I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