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人，真的是古代匈奴人的後裔嗎？

匈牙利匈奴關係

作者｜霈霖

責編｜Thomas

匈牙利是一個讓中國人倍感親切的國家，很多人認為匈牙利人是中國古代北方匈奴的後人。

「匈奴」和「匈牙利」兩個名字聽起來很接近，不禁讓人以為是不是翻譯過程發生的偏差？

活躍於兩漢時期的匈奴，被打敗後一路西遷，最終到達歐洲並定居下來，這個說法似乎並非空穴來風，有文化上的印證，最明顯的例子是匈牙利人的姓排在名前面，與中國等東亞民族相同，卻與歐洲民族相反。

▲匈牙利特意為中國發行的虎年郵票

更讓中國人驚訝的是，匈牙利人居然也有十二生肖紀年，其中11種動物與我們一樣，只有「虎」被改成了「豹」，2022年正好是匈牙利的「豹年」。

那麼，匈牙利人當真是匈奴人的後裔嗎？

▲匈牙利在歐洲的位置

一、匈奴之謎

阿爾卑斯山東麓、巴爾幹半島以北的喀爾巴仟亞盆地，多瑙河、蒂薩河、德拉瓦河共同衝擊出一片中東歐少見的肥沃平原，這裡就是匈牙利人的家園。

匈牙利被阿爾卑斯山脈、喀爾巴仟亞山脈、迪納拉山脈包圍，彷彿是一塊與世隔絕的桃源。

匈牙利不僅在地理上被隔絕，也可以算是歐洲腹地的一個「文化孤島」。

▲匈牙利是被山脈包圍的一塊大盆地

匈牙利的主體民族是馬扎爾人，佔全國1000萬總人口的90%，他們的語言、風俗習慣等等都不太像「歐洲人」，反而與亞洲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烏拉爾語族，匈牙利語（左下方綠色）為「孤島」

匈牙利語（馬扎爾語）屬於烏拉爾語族，迥異於日耳曼語、拉丁語、斯拉夫語所屬的印歐語系。通過對匈牙利語的溯源可以大致確定，匈牙利人祖先應該起源於烏拉爾山脈西側的卡馬河流域。

▲匈牙利祖先遷徙軌跡

與匈牙利人最接近的民族是今俄羅斯境內鄂畢河畔的伏古爾族和奧斯佳族。至少數千年前，卡馬河和鄂畢河一帶便已聚居起不少烏拉爾語族民族，以漁獵為生，處於母系氏族社會時期。

▲烏拉爾山脈的位置

匈牙利的英文名是「Hungary」，匈奴的早期英文名則是「Huns」（現在匈奴的外文名為「Xiongnu」）。

從表面上看，「Hungary」好像是從「Hun」衍生而來的，匈牙利源自匈奴的這個說法應該有一定的道理。然而，國際史學界對此並不認同。

▲鼎盛時期的匈奴也沒有統治到烏拉爾山脈

據中國史書記載，匈奴大致出現於公元前4世紀，秦漢時期由冒頓單于統一匈奴各部，成為稱霸蒙古高原的強大遊牧民族，鼎盛時疆域西至阿爾泰山、北達貝加爾湖，但並未覆蓋到烏拉爾山脈。

▲匈奴與漢朝

必須指出的是，匈奴並不是單一民族或部落，而是草原上許許多多民族或部落的總稱。與封建制度完善的漢朝相比，匈奴仍處於氏族和奴隸制混合階段。

▲中國古人眼裡的匈奴是白種人

他們其中有白種人、黃種人，曾經說著各式各樣的語言，只是因為被匈奴征服而改稱匈奴，改說匈奴語、改用匈奴人方式生活打仗，慢慢就真的變成了匈奴人。

經過漢朝兩百多年的持續打擊，匈奴在公元46年左右徹底分裂為南北兩部分，南匈奴歸附漢朝，與漢人或其他草原民族融合，成為中華民族的一部分。

▲歐洲人認為的3世紀亞歐民族大遷徙

北匈奴則在漢朝與南匈奴的夾攻下被迫向西遷移，公元160年，已逃至西域的北匈奴再一次被漢朝擊敗，西遷到如今的中亞錫爾河流域。這是中國史書關於北匈奴的最後記錄，此後便沒人知道他們的去向，成為一個歷史之謎。

二、上帝之鞭

巧合的是，就在北匈奴消失後不久，歐亞大陸上出現了一次民族大遷徙。來自亞洲的多個遊牧民族先後向西遷移，帶動沿途更多的民族湧向歐洲腹地，其中的日耳曼人滅亡了西羅馬帝國。

這些亞洲遊牧民族中有一支名叫「匈人」，據古羅馬人記載，匈人最早居住在亞洲西部的裡海北岸，如今俄羅斯、土耳其及中亞國家的交界處。雖然英文把匈人也稱為「Huns」，但沒有直接證據表明匈人就是匈奴。

▲按歐洲人描述的阿拉提應該是黃種人

當時的歐洲人發現，匈人貴族主要是黃種人，大部分戰士和奴隸卻是白種的高加索人，似乎這是一個由少數亞洲遊牧民族，驅使沿途征服的白人部落而形成的古怪混合體，匈人崛起時的歐洲正處於孱弱時期，日耳曼人剛滅亡西羅馬帝國，建立法蘭克王國不久，還不夠成熟和強大，拜占庭帝國（東羅馬帝國）忙於應付各種叛亂和衝擊邊境的蠻族。其他小國更不是匈人的對手。

▲匈人帝國一度控制大半個歐洲

匈人在448年的阿提拉時代達到鼎盛，版圖幾乎囊刮歐洲整個東半部，對西歐國家和拜占庭帝國也取得了明顯的優勢，經常逼他們納貢以換取和平。

匈人大軍的驍勇和野蠻血腥給歐洲人留下極其深刻印象，稱阿提拉為懲罰基督徒的「上帝之鞭」。可453年阿提拉一死，匈人帝國頃刻間土崩瓦解，消失得比崛起更加迅捷。

▲匈人和馬扎爾人用的都是典型亞洲遊牧民族戰術

史學家認為少數匈人退回到南俄草原，另外一些在巴爾幹半島定居下來，與保加利亞人的祖先保加爾人有一定的血緣關係。

所以，今天有很多匈牙利人認為自己是匈人後裔，但主流史學界不支持這種說法。

三、惡夢重臨

史學界認為匈人在歐洲縱橫馳騁的5世紀左右，匈牙利人的祖先剛剛從烏拉爾山脈來到黑海以北的南俄草原。他們本來是漁獵民族，是跟當地突厥人學會放牧的。依據是「牛、羊、乳酪」等等與放牧有關的匈牙利詞彙都來自於突厥語。

這一時期分佈在中西亞和東歐的遊牧民族主要是柔然和突厥，突厥原本臣屬於柔然，6世紀開始擺脫柔然崛起，勢力覆蓋範圍超過當年的匈奴。突厥同樣是眾多民族和部落的混合體，很快分裂為東、西兩部分。

▲突厥直接或間接控制的面積非常大

唐朝對突厥的反擊比漢朝對匈奴更加高效猛烈，首先滅亡東突厥，然後又將西突厥趕出西域，突厥人不得不向西遷移到西亞和東歐地區。匈牙利人祖先就是這樣被突厥人統治的，一度也被稱為突厥人。

由於匈牙利人祖先與拜占庭帝國有過往來，因而由拜占庭記錄下不少文獻。5-9世紀的數百年裡，匈牙利人祖先在南俄草原上繁衍到幾十萬人口，有七個遊牧部落，以馬扎爾部最為強大，父系社會已經取代母系氏族，白種高加索人。

▲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英雄廣場的遊牧祖先群雕

9世紀後期，匈牙利人祖先的七個部落滴血為盟，以馬扎爾人為首結成牢固的部落聯盟，開始自稱為馬扎爾人。這是匈牙利人有文字記錄的開始，他們借鑑日耳曼語系的盧恩字母發明了古匈牙利字母。

團結為一體的馬扎爾人很快脫離突厥的統治，向歐洲展開攻勢，與五個世紀前匈人相似的裝束和作戰方式，使他們被歐洲人誤以為是「上帝之鞭」匈人的再臨，這才有了匈牙利人與匈人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不過，馬扎爾人的進攻遠不如匈人那樣順利，當年匈人面對的是衰落的羅馬人和剛剛興起的日耳曼人，馬扎爾人卻有多個旗鼓相當、甚至更為強大的對手。

▲馬扎爾人遷入喀爾巴仟亞盆地

中西歐有日耳曼人建立、封建制已經成熟的法蘭克王國，巴爾幹半島上有接受歐洲文明不久、仍保留著蠻族悍勇的斯拉夫人和保加爾人，他們又分別得到羅馬教廷和拜占庭教廷的支持，使馬扎爾人很難佔據上風。

896年，被法蘭克王國和斯拉夫人接連重創的馬扎爾人，在首領阿爾巴德的帶領下，遷入被群山環抱的喀爾巴仟亞盆地。據匈牙利史料記載，來到此處的馬扎爾人有20-25萬人口。

四、歸皈歐陸

喀爾巴仟亞盆地曾被日耳曼人、斯拉夫人等多個民族佔據過，但他們都沒有定居下來。馬扎爾人發現這裡只有少量斯拉夫人，便很快征服並同化了他們。

從這些斯拉夫人那裡，馬扎爾人學會了更多的東西，「燕麥、黑麥、廚房、地窯、木匠、裁縫」等匈牙利語都來源於斯拉夫語，可見馬扎爾是跟斯拉夫人學會了農耕，開始亦耕亦牧的半定居生活。

▲遍佈匈牙利鄉野的歐式城堡

隨著農耕生活的普及，原先的氏族首領漸漸從放牧劫掠轉向收取田租，學習法蘭克貴族們建造城堡，最終變成了封建領主。10世紀後期，馬扎爾人基本完成了向封建制度的過渡。

儘管如此，馬扎爾人喜歡到處放牧洗掠的習慣並沒有馬上被改變，四面樹敵、戰爭不斷的同時，也有助於通過學習對手而快速成長，基督教因而在匈牙利人中大規模傳播。

▲由羅馬教廷加冕的匈牙利王冠

喀爾巴仟亞盆地好比一個「十字路口」，正處在羅馬教廷和拜占庭教廷的交匯點，北方、西方、東方分別是羅馬教廷控制的波西米亞（捷克）、奧地利和波蘭，只有南方的巴爾幹受拜占庭教廷控制，雙方都在爭取馬扎爾人。

也就是說，馬扎爾人被羅馬教廷勢力三面包圍，而南方巴爾幹的斯拉夫人又與他們關係很差。更重要的是，以日耳曼人為主導的羅馬教廷世界封建制更成熟，軍事、政治、文化等方面也更發達。

▲匈牙利的聖伊什特萬大教堂

於是，馬扎爾人更傾向於羅馬教廷，以換取羅馬教廷的支持。1000年，馬扎爾大公伊什特萬被羅馬教廷加冕為匈牙利國王，同時伊什特萬懇請羅馬教廷設立匈牙利總教區。

這既是匈牙利建國的標誌，也是匈牙利皈依羅馬教廷的象徵。1054年基督教會正式分裂為天主教和東正教，匈牙利成為天主教世界的一部分，直到今天仍有三分之二左右的匈牙利人信仰天主教。

▲匈牙利民族服裝以東方風格的刺繡和蕾絲為特點

接下來，匈牙利大量引進日耳曼人、斯拉夫人等外來移民，加快本國向封建制的轉化，文化上也越來越接近天主教世界，把許多拉丁語詞彙引入匈牙利語。

匈牙利人甚至用拉丁字母重新創造了匈牙利字母，取代以盧恩字母為基礎的古匈牙利字母。但匈牙利語本身並沒有實質性的變化，烏拉爾老家和突厥人的影響都被保留下來，成為今天語言溯源的基礎。

五、堅持自主

至此，匈牙利國家和民族的演化過程基本固定下來，馬扎爾族佔絕對主體地位，如今仍達到90%以上，講烏拉爾語族的匈牙利語，宗教信仰以天主教為主。

作為來自亞洲的「孤兒」，匈牙利人始終與歐洲主流文化格格不入。雖然一度被譽為「天主教之盾」，幾百年裡先後擋住蒙古鐵騎和奧斯曼帝國對歐洲天主教世界的進攻，自身卻因損耗過大而幾近亡國。

▲1526年摩哈赤大戰事實上終結了匈牙利王國

1526年匈牙利國王戰死，中部和南方的大片土地被奧斯曼帝國佔領，奧地利趁機佔領北方，苟延殘喘的匈牙利王廷最終在1699年被奧地利帝國吞併。

值得稱頌的是，亡國的匈牙利人並沒有氣餒，他們持之以恆的反抗迫使奧地利承認其特殊地位，在1867年將奧地利帝國改為奧匈帝國，被征服者上升到與征服者幾乎平等的地位，讓人刮目相看。

▲17世紀末匈牙利被徹底瓜分

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奧匈帝國解體，匈牙利終於在1918年10月30日獲得民族獨立。又經歷過了王朝復辟和多個共和國，現在的「匈牙利」共和國成立於1989年10月。

目前史學界的主流看法是，匈牙利人起源於4000年前的北亞烏拉爾語族民族，高加索人種，融合了部分突厥血統，後來又有一些斯拉夫人和日耳曼人加入，與匈奴沒有直接關係。

▲多瑙河畔的匈牙利國會大廈

匈人活躍於2-5世紀、馬扎爾人則5-8世紀一直在南俄草原，9世紀才進入東歐，直到目前尚未發現兩者有血緣關係的證據，僅僅在歐洲民間流傳著馬扎爾人是匈人後代的說法。

而匈牙利人是匈奴後裔的理論產生於18世紀末，法國學者德奎尼首次提出匈人就是來自東亞的匈奴，然後得到那個時代歐洲史學界的「公認」，英國人索性用「Huns」來統稱匈人和匈奴，後來才改為「Xiongnu」。

▲屬於高加索人種的匈牙利人與中國毫無關係

事實上，認為自己是匈人後裔的匈牙利人確實有一些，但比例並不高，畢竟沒有歷史證據。只是誰也無法證偽，因為匈人已經徹底消失，喜歡找個厲害的祖宗是很多民族的通性。

認為自己是匈奴後裔的匈牙利人恐怕只會更少，如果真有匈牙利人這樣說，也許跟中國人對同姓陌生人說「我們五百年前是一家」差不多，反正套個近乎又沒事。

長期作者｜霈霖

歷史資深愛好者

責任編輯｜Thomas

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畢業生｜環球情報員主編